深圳,我把魂丢了(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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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6 章   天翻地覆

                         第三部 李建成(之四十一)

徐刚略有迟疑,看了看谢鹏飞。谢鹏飞仍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神态,不屑的说:“搞就搞啰,要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来哒就一回搞彻底,架起咯大个场,未必还搞起第二回啊?”

徐刚看看周边围观的人。很多都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或者从穿开档裤就一起玩的。自己从小在他们面前,就有一种优越感,参加工作后更是他们景仰的对象。今天如果就此收场,只怕以后会让他们耻笑了。自己什么时候在他们面前失败过,丢过面子?哼,你李建成从来就是个哈保,冇卵用的家伙,看你搞得起什么拱子。

郭桂珍已经被带出来控制着,杨利梅也被背了出来,主要的家具也抬了出来,只要将房子拉倒,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满完成了,就可以向王书记做好交待了。“拆!”他喝了一声,发出了最后的指令。这可能是他一辈子最强势的指令,可也是作为一个官员最后的指令。

四台挖掘机,从几个方向朝楼房擂去。徐刚沉稳的站在屋前坪的正中央,一棵樟树下。头顶的樟树有一尺多粗,树冠正好形成一柄巨大的伞,遮住了开始变得热辣的阳光。整个坪里只有他和谢鹏飞能享受到这种荫凉,而其它人则只能站在太阳下,让他感觉到一种威严、优越。虽然还是早晨,阳光远没有那么滚烫,但毕竟是夏天,那阳光有些刺眼,也容易晒黑皮肤。

于官场中人来说,太黑是很忌讳的一件事情,会让人觉得你像农民,或者说一眼就看出是从农村出来的。虽然区里的干部小时候几乎都是在农村长大的,但大家聊天时都忌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如果某次酒桌上和比较信得过的人讲起自己的童年,说自己小时候是农村长大的,放过牛插过田,而边上的人说你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城市人,完全不像做过农活的样子,那是一种莫大的褒赞。

吴宏伟站在边上稍远一点的地方,一半身子被罩在树荫下,一半身子被太阳晒着。左边是暗的,右边是亮的,看着有些诡谲。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徐刚,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发出声。也许他想劝徐刚让挖掘机停下来,但又一想自己职位太低,人微言轻,就忍住了。

从他的位置看徐刚的脸,多半被树荫遮着,却又有些许阳光从树的枝叶间透过来,一条条的照在脸上,像是一把把的剑,将他的脸划成大小不一的条条块块。尤其是他比徐刚要高出许多,这样俯视下去,徐刚的脸就更显得诡异,让人觉得生疏、恐怖,像是一个暗夜中的魅影。

四台挖掘机突突突的靠近了正面右侧的墙体,其中一台已经举起挖斗,伸向了一楼的窗户,那正是李建成与郭桂珍的卧室。挖斗伸进去,轻轻一拉,窗户轰隆一声被拉了下来,在地上溅起一股黄色的烟,整个楼也明显的朝右摇晃了一下,屋顶噼里啪啦掉下一串瓦片。蹲在屋顶的李建成身体也向左斜,右手撑了一下瓦面,左手则仍死死抓着那个可乐瓶。等稳住身形后,李建成向坪里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看了看远处,拧开可乐瓶,将里面的液体悉数倒在了身上。

吴宏伟一看不好,赶忙呼喊:“快,快,上去把他拉下来。”

尽管几台挖掘机发出扑扑扑的低吼声,但吴宏伟的声音仍像一把尖利的长矛,划破刺眼的阳光穿透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李建成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前方。前方有那片闪着金光的小湖,有小时候放过牛的山,有那条通向远方的路。他曾循着那条路去到深圳,曾在那里有过短暂的辉煌,现在他的儿子也在那里。那同样有山,有湖,与这里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宏伟壮观,美丽诱人。眼前的小湖里金光闪闪,一如他多少次在现实中、在梦中见过的一样。

一时间,他不知道这湖是家乡的湖,还是深圳的湖。这金光是阳光的色彩,还是钞票的色彩。深圳那湖的金光他拥有不了,家里的金光他也保不住了。自己一辈子,想要的东西总是似就在眼前,却又总是抓不住,不断的希望不断的失望。自己的儿子呢?他能实现自己的希望吗?

那个耀武扬威的站在那发号施令的男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却拥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当初那机会本该是我的啊,却被他投机耍滑剥夺了。不仅剥夺了我的上学机会,又剥夺了李熠辉当干部的机会。如今,连李熠辉在深圳买房安家的希望他都要剥夺。也许,今天他不仅是不给自己机会,还要踩着自己房子的废墟往上爬。

哼,二十多年前你踩着我上了学,今天又想踩着我的房子当更大的官吗?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我就是死了,也要拖着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几名爬上屋面的拆迁队员,慢慢的向李建成靠近。但李建成已经点燃打火机,将小小的火苗伸向自己的胸口。

瞬间,屋顶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似乎要将整座山窝,整个天空,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只听李建成发出一串凄厉的惨叫,从屋顶滚落到地面,那火焰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血色,照得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都鲜血淋淋。

郭桂珍挣脱工作人员的控制,疯吼着扑向那团火焰,不知是要救李建成出来,还是要与他共赴罹难。现场工作人员用土,用灭火器将李建成身上的火扑灭,医护人员手忙脚乱的将他抬上车送往医院。几台挖掘机也没了心思继续运作,几个司机垂头丧气的把机器停掉,从驾驶室里走出来站在边上,一个个面面相觑,摇摇头,闷声不语。

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徐刚,此刻呆滞的站在那里。虽然六月的气温已经到了三十度以上,他却觉得混身透骨的冰凉,整个身子像冻成了一个冰人一样立在那里,甚至想抬抬手都没了力气。他看着那个挖掉的窗户,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像要将所有的人都吞没进去,咬成碎片后化成灰土。

围观人群中一个老头发出一声苍凉而凄远的悲呺:“你们咯帮化生子,做些咯缺德冇良心的事,会遭报应咯……”声音在山谷中回旋游荡,弥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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