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傍晚的交通高峰时段,堵车堵得厉害。一辆黑色奥迪车开开停停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漆黑的车身被色彩斑斓的浩大车流困在路中央,像一只蛰伏的蟑螂王。四面车窗都开到了最大,瑟瑟的秋风悠然地在车身里穿梭,后座上,三姐妹明亮雀跃的谈笑声却尽是显出一番早春气象。
小妹:再不开我们要迟到了…
二姐:估计我们又是最后一个到。
大姐:我们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
小妹:不过今天晚上不一样,今天晚上我们是主角呀,晚点没关系的~
二姐:下个月初四阿昆哥要请以前咱们的那些街坊领居一起出来聚聚,我们到时候早点出门。
小妹:嘻嘻,阿昆哥的事情你倒老上心的嘛~
大姐:你二姐哪有你上心啊,你说说,你那双黄皮鞋买了干嘛不穿啊,是不是要等到下个月好穿给阿昆哥看啊?
小妹:别瞎说,那双皮鞋的颜色不好搭配衣服呀。
大姐:不好搭配衣服你买来干什么,还不是因为知道阿昆哥最喜欢黄颜色…
二姐:啊…阿昆哥喜欢黄颜色啊?我以为他喜欢蓝颜色,他以前身上穿的衬衫长裤什么的,不都是蓝颜色么…
小妹:以前所有人穿的衬衫长裤都是蓝颜色好不好…
二姐:那也有黑的,咖啡的,白的……
小妹:啊呀不和你讨论了,死脑筋,真吃不消…
大姐:怎么和你二姐说话的啊,马上要见到阿昆哥了,兴奋死了,是吧?
小妹:大姐你老护着二姐,她就是死脑筋嘛。
大姐:她哪里死脑筋了,你说说。
小妹:哈哈,想当初,楼上柏阿姨问阿昆哥喜欢哪样的姑娘,阿昆哥说,最好么,比他小几岁,最好么,生肖属相好一点,不要太凶的。他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说的哦,你想想么也知道了,大姐你属牛,我属蛇,二姐属兔子,你说说,阿昆哥说这话啥意思,人家都讲得那么明了,我朝二姐看了一眼,她哦,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说她是不是死脑筋。
二姐:哼,我心里知道一定要做出样子来给你看到啊?!
小妹:啊??原来你知道的啊??
大姐:小妹啊,你哦,人家怎么说的来着——傻白甜,说的就是你。
小妹:我是白呀,我是甜呀。
大姐:你也傻呀。
二姐:嘻嘻。
小妹:好你们两个,都不告诉我的,二姐你说,你们俩后来到底处了没有?
二姐:干嘛要和你说啦。
大姐:处啦处啦,啊哟……人家阿昆脖子上的蓝围巾都是你二姐亲手织的,换了你,你会织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小妹:啊……那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哼,太过分啦。
大姐:那时候你才多大啊,懂个屁!
小妹:哦…我想起来了,难怪二姐好几次都不肯跟我们一起去剪头发,原来你留长头发不是因为喜欢林青霞啊…
二姐:毛病…什么林青霞朱青霞……
小妹:你们都处了,你还不知道他喜欢黄颜色,真是死脑筋…
二姐:大姐,她又来了……
大姐:小妹,叫你别胡说,怎么现在大姐说话不顶用了是吧?
小妹:没有……可是…可是阿昆哥就是喜欢黄颜色嘛,我问他的,他亲口跟我说的。
大姐:喜欢黄颜色又怎么样,你又不属兔子,嘻嘻。
二姐:你为什么问他喜欢什么颜色啊?
小妹:随便问问不行啊……
大姐:唉,不过我说二妹,早知道这样,倒也不如让给小妹了,你看她痴得…
小妹:你们为什么处不下去啊?阿昆哥到底哪里不好啊?
二姐:也没有不好……就是后来,没什么感觉了……
小妹:你没有感觉…我有感觉的呀…
大姐:哈哈哈。
二姐:我一想清楚,就马上断干净了呀,又没拖泥带水喽……
大姐:这个倒是的,小妹,这个不能怪你二姐,你二姐没拖你后腿,是你自己不争气。
小妹:是啦是啦,怪我自己不属兔子,好了吧?
大姐:嘻嘻。
小妹:这都是借口好吧?人家阿翔哥怎么从来没对柏阿姨说——“生肖属相要好一点,不要太凶”的啦?大姐可是属牛的啊,牛很彪悍很固执的哦,不好对付哦。
二姐:阿翔哥是读过书的人,当然不会有这种小市民思想了。
小妹:哦……搞了半天,你是嫌弃阿昆哥是小市民啊?
二姐:我…我可没这么说哦,我只是说出客观事实。
小妹:那阿翔哥这么有才情,你怎么不给他织条围巾的啦?
大姐:小妹,别怼你二姐。
小妹:嘻嘻,大姐急了……
二姐:大姐,你知道阿翔哥以前是怎么跟柏阿姨说你的吗?
小妹:快说来听听。
二姐:他说你是这世间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大姐:二妹,你也开始随着她一起胡说八道了是吧?
二姐:我没有啊大姐,这是千真万确人尽皆知的事情,不信下个月聚会你去问问大家就知道了。
小妹:啊哟啊哟,大姐脸都红了,明年后年的胭脂都可以不用买了…果然是‘一点红’呀~
二姐:不过大姐的衣服,确实大多数都是红颜色的,哦?
小妹:大姐像孔雀一样,红色的屏一开,阿翔哥就跟着来了。
大姐:我可没有要吸引他注意哦,我小时候就喜欢红颜色,怎么?喜欢红颜色有错啊?
小妹:呀呀呀…大姐真的急了……哈哈。
二姐:小妹,别没大没小的啊,你惹大姐不高兴了。
小妹:大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心的啦。
大姐:我没有不高兴……谁让你们提阿翔的,唉…不提倒也没什么,提起来心里总是有点…
二姐:当年要是部队没有派他去陕北,你们估计老早成了…
小妹:就是啊,肯定的……
二姐:这话待会儿吃饭时候可别说啊…可别叫你大姐夫听见了。
小妹:我知道,你当我傻啊。
二姐:你不就是个傻白甜么?
小妹:大姐你看啊,不是我怼的她,是她怼的我哦!
大姐:好了好了别吵了,再拐个弯就到了,你们两个自己东西都拿好,别落在车上回头又说找不到。
小妹:哦呦总算到了……
二姐:他们一定等不及先开吃了……
大姐:不会的,肯定要等我们先入席的。
小妹:就是就是,今天我们是主角呀……
大姐从手包里拿出一支紫红色的唇膏,对着随身带着的小镜子涂抹起来,二姐的手指抵在一个小香水瓶的喷头上,对准耳根后面——“嚓嚓嚓”,小妹掏出一把乌木梳子,前前后后梳理着她的“自来卷”。姐妹三人不再说话了,车里弥散着一阵悉悉索索的翻动的轻响声。黑色的奥迪车拐了一个弯,在公园深处内设的一个星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白手套服务生为三姐妹打开车门,引着她们缓步朝宴会厅走去。
服务生:三位奶奶看着精神真好…
大姐:是太奶奶…
服务生:啊…不是吧…三位奶奶今年高寿啊?
小妹:我今年九十二岁啦,这是我二姐姐,九十四岁啦,这是我大姐姐,九十六岁啦~
服务生:哦呦真是看不出来…我猜想么,也就是差不多八十开外的样子……
二姐:小伙子真会说话…
服务生:奶奶,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别人,保管和我说得一样…
三姐妹微微昂着头,步履蹒跚,目光灼灼,“太奶奶”这个称谓赋予了她们威严,但这词儿又似乎有点大,担在头顶上,沉甸甸的。宴会厅的门开了,宾客们恭敬地站立起来欢迎三位老寿星终于驾到,四面金碧辉煌,生日快乐的音乐静静地响起,二姐一身冰蓝色的西式套裙款款伫立,茉莉的清香如遐思般绵延悠长,小妹裹着明黄色的皮毛大衣跟在二姐身后,她短短的银色卷发像一匹蜷曲过的丝缎,大姐走在最前面,她的身姿清奇而矍铄,火红色的羊绒披肩搭在胸前,像一袭日头将落未落时的晚霞,点燃了岁月,惊艳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