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楼离得不远

六年级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就记得两件，两件都是楼塌了。

“9·11”全世界都知道，看过电视上那画面的人八成都忘不掉，浓烟滚滚的大厦冒着火光，突然从中间开始向下倾塌。看完后我第一个感受是“厉害啊”，这么高的楼说塌就塌了，跟美国大片一样过瘾，什么“害怕”、“悲伤”、“同情”完全没有，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兴奋”。电视上没有声音，只有连角度都不会变的远景画面，整个过程一清二楚，只可惜不是从头开始播放的。

这就是一个六年级的孩子，对在电视上“灾难”的理解。

亲临身受就不同了，只有声音，没有画面。凌晨的巨响将我们全家人都轰惊了起来，然后戛然而止，刚反应过来开始本能的胡猜时，就突然倾泻“呼隆隆”的巨响塞满你听到的所有空间，像是整栋楼发出的怒嚎。全家人惊慌着玩命翻下了床，过了几秒钟吧，姥爷说，先别开灯了，是地震。窗外街灯照进来的光刚好隐约看清屋里的轮廓，电视机上我从麦当劳吃儿童餐送的玩具还在那。姥姥指着它说，不是地震，要不这个就掉地上了。姥爷穿上衣服出了门，全家惊魂未定的坐着，偶尔说两句话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十多分钟吧，姥爷回来了，略显不安的口吻，16号楼没了。啊（á）！？除了我全家回答的如此整齐。我没反应是因为没理解姥爷话的意思。“16号楼没了”？什么就“没了”？怎么“没了”？家人开始说着谁住在那栋楼里，“二老黑”、“老韩”，平时在家听过的名字越来越多，这时我才理解了“没了”就是“塌了”。家里人开始陆续出去并叮嘱我老实在家待好，于是只好略带“好奇”的在家等外面的消息，睡是肯定睡不着了。没多久有同学来找我，叫我出去，跟姥姥说了一声就跑出门了。

出了楼道单元，一直向前走。其实我不知道16号楼的位置，但那晚不需要知道也能找到。大概一百多米远吧，我仍记得当时看到的画面，我不会画画，绘不出来，想描述但觉得怎么写都不够直观。直到我长大后发现了一款游戏，那里面的场景撞碎我孩童时记忆的宝盒，落在脑海中那晚的眼前——地狱边境。

我仍记得第一眼看到后的反应，宿舍区嘛时候有了这么高的土堆？黑压压的两三层楼高，上面几个人的剪影来回走动着，像地狱边境的主角一样。我就这么站立着看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到“乒乒乓乓”砖头滚落 的声音后，我看明白了，这好像是楼房的废墟吧，“16号楼没了”。这一刻我突然开始觉得有点害怕。往后退了退，下意识的往下看，脚踩在了水洼里，可没记得昨晚有下雨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下雨地上都是水，前面那么高的废墟，周围人不少怎么没一个说话的。我想回家睡觉了。

到家后没多久又被小伙伴找来，天也蒙蒙亮起来了。可能想看个究竟吧，又出了门。没去那里，去了小伙伴家，他家在那栋楼西边一百多米，在他家楼前面，一个女人带着哭腔拼挤出了几个字“就剩我了”，一旁的男人抱着坐在地上的她，周围几个沉默的人。那时的我虽然见过宿舍区偶尔单元门口挂起长明灯和白布，但没经历过亲人离世，只觉得那个女的真“夸张”。

早上在学校还与同学模仿了一下那个女人“夸张”的样子，大家哈哈一笑。那天没人有心思上课，都知道发生了“大事”，只有老师“木讷”的讲着课本上的内容。中午放学后，家里没水没电没气，周围所有的饭馆都快被买空了。饭后又和同学去看，那楼周围被绳子围了起来，不让人进，废墟上全是武警。绳子外很多红肿着眼睛的女的捂着嘴，男的与站守的武警交谈着想进去帮忙。

这会儿，我好像明白了，眼前好像是真事，有栋楼塌了，有人被埋在了下面，外面是他们的家人朋友。唔（nuó），就在眼前。

每当有人问我，“你还记得哪年哪年么”的时候，我总会去翻找记忆里的一件事儿，然后去想是不是这年发生的，确定了，就回答记得。所以每当有人问我，“记得2001年么？”，我想起的不是“9·11”，而是“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