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冷

      不弹琴已经很多年。

      今晚把从前放在收藏夹里的东西一个一个点开看,三年多也不过十几个收藏,也不知道是薄情还是长情。

      开着台灯,又一次点开视频连接。是几年前的首都师范大学舞蹈系古典舞结业晚会。弹幕占了满屏,水袖剑舞很美,却依旧忍不住晃神去听背景音乐的旋律。

      那个说“背景音乐是古琴吗?”的弹幕从我眼前飘过。

      一条“是古筝啦古筝”的评论紧跟其后。

      音乐高潮水袖圆转的时候,一堆妹子冒泡表示学舞很多年。最令我心生感触的却是那样遗憾的一句话:

      “每次看到这些视频就觉得好难过”。

      两千多条弹幕,这一条一闪而过,飞快地去了,我却出神了很久,好像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白字红字都看不分明。

      我知道她为什么难过。因为我也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那些背景音乐,那么优美,配上古典舞简直是相得益彰、令人惊艳。我可以听出那演奏的额曲目是哪一首,弹奏的乐器是古筝。每一个乐句我都可以立马在纸上写下它对应的简谱。

      然而,我不弹琴了。

      从前学琴时缺乏强烈的意愿和热情,考级之后更是日益浮躁、乱花迷眼。于是懈怠是正常的,抱怨是正常的,生疏是正常的,放弃,也是正常的。

      已经记不清那时对父母说想要放弃古筝时的心情了。周末照常上课的时间,我留在家中,等到老师的电话。

      老师是个很温柔的人,卷发、爱笑。犹记得那时是父亲接的电话。他在房间里,隔了一条电话线,告诉老师从这学期开始我就不去上课了。理由是我随便找的,听起来是如此冠冕堂皇:面临升学,学习紧张。和老师的谈话很简短,一墙之隔的我在父亲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究竟心怀怎样的情感呢?我曾数次试图回忆当年的心境,次次想来都是选择放弃之后的空茫和心虚。其实学业在那时并没有影响到我。只是我,在长久的陪伴之后,厌倦了和古筝的相处。当时我对父母说:虽然我不去上课了,但是我还会继续练习的。言犹在耳,谱架上的尘埃默然无声。

      后来弹琴的次数越来越少。琴罩上落了一层灰。母亲拿去洗干净,晾干铺好,又慢慢积上一层浮灰。于是母亲建议把琴卖掉。我没同意。或许是在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古筝之于我,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件乐器。我生命中最纯真无邪的七年里,有她袅袅的余音,震颤空气后被我吸入肺中。从春末到夏初,从秋收到冬藏,无数个夜晚,我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各种电视节目的声音,坐在客厅一角,反复练习着一段乐章。星光隐没了,朝阳升起了,岁月推着我往前走。赶得太急,仓促了脚步,便再也顾不上琴了。

      我始终认为,游戏玩乐小说是属于另一群人的浮华又喧闹的生活。而我,在长久的静默中被迷了眼,终于选择推开门走出去。原本只是想着放松片刻,却抵挡不住意志的沉沦。风太好,花太香,那么多的新鲜,那么多的欢闹。

      那扇门是一点点关上的。不动声色地拂去了沉重的抉择,像水流冲刷画布一样模糊了所有。

      于是门关上了,就再也没有打开。


      我一直是自负的。这些年学琴,每次汇报演出,我必然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个。新曲子能够很快上手,各种技巧的难不到我,瑶指我可以坚持十分钟。那么小的女孩子,在高凳上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跟我一起学琴的女孩子总是会被母亲拿我来作对比。我是那么的骄傲:她的家那么大,她的新谱架那么漂亮。可是她弹得没我好。

      现在,我的骄傲没有了。

      多年不练,手已生疏。偶有练习,弹出的曲调却是令我自己都不忍再听。再多的荣誉、再强烈的冲动,也无法让我笑着跟别人大声宣告:“我会弹古筝”了。九年前十年前的曲子我仍然记得,十来面的谱子依旧可以背出大半。但我弹不出来了。

       写到这里突然心痛得想要流泪。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些被我放弃的,究竟是怎样宝贵的东西。

      对音乐的执着、对完美的追求、对古筝的喜爱、对人生和学习的专注。

      是我没能把持得住。把选择做成了抉择,现在已经胆小得不敢回头了。

      那坐在高凳上弹琴的悠闲时光,已随窗外绿叶年年的衰落而渐渐褪色。隔了悠长岁月之后,我再不能看清楚它的容颜。

      琴心何在呵。

      叹前生、白弦清曲,犹在大梦中。


      那是红木的琴身,丹凤朝阳的雕镂更胜珠玉锦绣。

      她曾站在那里许多年,今后也将一如往昔。

      行人已远,五十弦冷,可还会有余音绕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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