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里娃 10 》

                                        文/山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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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摘自《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路》目录


初见江阿弟

江成雨回来了。

他回来的这天,老天像是特意为了配合他的名字,整天阴雨不断,山上的雨水裹挟着泥土流缓慢向山下蠕动,河水变得大而浑浊,从高处的山崖俯冲而下,狠狠的撞在山崖下的黑岩上,发出沉闷的吼声,土路变得松驰湿滑,远山笼罩着薄薄的水雾。

一辆满身泥泞的面包车在山头停下,前面便是山坡,山坡的一侧像是被划了一到曲折的口子,这里的人们就是从这道口子上山下山。车可不行,只要有人胆敢往前挪一步,便会滚落进山沟,不是粉身碎骨也是残废。接下来的十来里路便要步行。

“什么失孤天气,真是让人受尽了狗头罪。”一个穿着打扮时髦的女人从面包车里出来,刚下车,脏话和呕吐物就一同从嘴里喷出。由于路面坑坑洼洼,车在路上左摇右摆,她是晕车了。这是江阿弟他妈,也就是江成雨的妻子,江成雨十多年前因耐不住大山的贫苦和繁重的劳务,深夜趁大人们都熟睡,悄悄跑出了大山。

而今,他已为人夫人父,江阿弟是他的大儿子,现在十四岁,比江湖小一岁,由于教育制度的规定,农村户籍的孩子须回户籍所在地就读初中,所以他回来了,是送他儿子江阿弟回来读书。

傍晚,阴云里才冒一块块点猩红,但这是夜幕降临前的一点安慰,要知道白日都是阴雨,可把江湖煎熬坏了。他此时正赶着牛在爬他家下面的山坡,牛儿的肚皮吃得囊鼓鼓的,爬坡的时候看上去十分费劲,走一段又要停下来歇息,但江湖不一样,他几乎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从早晨吃过早饭就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力气去爬这道坡……

吃罢晚饭,江成海就去了江老爷子家,江成雨出去十几年,哥俩可是许久不见了,当然要赶去见面,大哥江成洋也去了,哥三聊了很晚,由于江老爷子家里只有老两口子睡的一张床,所以江成雨和妻子两人去大哥江成洋家里睡。

“阿弟去跟江湖挤挤,哥俩差不多大,也认识一下。”江成海说着就带着江阿弟了回家。

江湖的铺在牛棚,花棉绸子做的被套被他脚趾母踢得遍体鳞伤,棉花一团一团往外跑,羊毛毡子又黑又硬。一直生活在城市的江阿弟倒也不嫌弃,十几年不曾蒙面的两个小小少年一见如故,江湖也不为自己的邋遢而在弟弟面前显得羞愧,弟弟也不拒这个农村的土哥哥于千里之外,两人当晚就话唠至深更半夜,这一见,可就难分难舍了,这也给彼此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以后两个人可谓是寝同室,食同席,江湖放牛阿弟得跟着去,不管走到哪儿,两人形影不离。江湖属于早熟稳重的山里娃,而江阿弟却古灵精怪,有说不完的话和想不到的鬼点子。一日,因为江湖和阿弟只顾玩耍,忘却了自己还要做饭,待王秀芬收工从地里归来,家里还是黑灯瞎火,气就不打一处来,拿起一根树枝就往江湖身上招呼,江湖先是忍着疼痛低着头,一旁的阿弟对江湖大喊:

“江湖,跑!”

江湖听到阿弟说跑,就一个劲往山下跑,阿弟也跟着跑,两人像是被猎人追赶的兔子,在山坡上疯狂的狂奔,一口气跑到山脚的河道边才停下。

“你怎么站在那里凭你妈打,不疼么?”阿弟问。

“疼!跑了也还要回去的,再说是我不对。”

“傻!我妈打我我倒不站着,看见她拿棍子我就跑,等她气消了我再回去,不然不得被打死才怪哩。”

“跑出来了,怎么还有脸回去?”

“管它呢,她是我妈,我是她儿子,她不要我我就去别人家,我不信她不要我。”

原来阿弟他妈是出了名的凶,不仅嘴皮子厉害,性子也急,一不高兴就暴力解决,所以阿弟很是害怕她,看见他妈脸色不对,就赶紧溜,这也是在江湖接触了之后才得到了一致认可。江湖生在农村,农村到处都是黄土,时常都是灰头土脸的,穿得也破烂,阿弟他妈就叫他“小叫花子”,还时常用言语教育江湖。

河道里留下涨大水后留下的各种各样的鹅卵石,还有河道旁的一片沼地上的野花都是江湖两人无限的乐趣。不知过了多久,夜幕笼罩着大地,四周空旷而寂静,只有蛙鸣此起彼伏,天空中挂满了星辰。

山坡上终于响起了王秀芬的呼喊声,喊声中没有愤怒,带着几分焦虑。

“别管,看他们以后还打不打。”阿弟说。

江湖听出了母亲声音里的焦虑,像是在呼喊她死去儿子的鬼魂,撕心裂肺,喊声一遍又一遍,震彻空荡的山谷。他终于还是应了,随后便起身往山上走去。

到了家,江成海拉直了脸说:

“有本事跑,就要有本事别回来,饭都不想做也就别吃了。”

江湖怯怯的退到一旁,王秀芬叫江阿弟吃饭,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儿子,要以大人之礼相待,江成海也招呼阿弟吃饭。

“江湖不吃,我就不吃。”阿弟怯怯的说。

“你不吃,我把你送回去,以后都不要你来我家了。”江成海恐吓阿弟。

“你都不让江湖吃饭,不来就不来。”

江成海懒得与一个孩子斗嘴,自顾自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王秀芬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一般不和两成海对着干,也不说什么。人们都说一个家庭,父母中总有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但江湖家不这样,在江湖心里,父亲就像神一样伟大,鬼一样害怕,江湖很敬畏父亲,认为自己错了就该罚。而母亲才是一个两面角色,黑白都演,只是相对于江成海来说,她扮白脸的时候要多些。晚饭罢了,江成海出门串门,王秀芬才又把江湖和阿弟叫回屋,给他两做饭吃……

两个爱学的孩子走在一起,可能造就一对学霸,而两个爱玩的孩子在一起,那么必定惹出祸端。

一日,碧空白云,惠风和畅,山坡上绿油油的荞麦正惬意的沐浴着阳光,有意要在秋天结出最丰满的果实,却俨然不知厄运即将到来。江湖和阿弟在山林间玩起敌我对决的抢战游戏,江湖是飞虎队的刘洪大哥,两只用松木削成的手枪插进裤腰,阿弟是日本鬼子,也有两把和江湖一样的枪,两人在山间展开了决斗,嘴里发出枪声,死了又复活接着战斗,最后两人转移了现场——一片麦地,近临的是一片荞地,对战到激烈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糟蹋庄稼,也忘记了牛儿也踏进“战场”,疯狂的收敛他们的战利品。他们借助荞麦的掩护,找寻最佳的攻击位置,必要时使出绝招——一跃一扑,顺地一滚,枪口直接对准敌人脑门。

不多时,荞麦地一片狼藉,茁壮的富有生机的荞麦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江湖知道这下坏了,阿弟却没意识到情节的严重性,一幅童真的模样,脸上总是洋溢着天真的笑容。江湖只求荞麦的主人不要发现,慌忙火急赶着牛儿逃往另一个山沟,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庄稼的主人比江湖先一步到他家。

江湖一天都提心吊胆,他觉得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傍晚时分,他就把阿弟打发回家,自己恐是大祸临头,他要用阿弟教的法子——跑!江湖把牛关进牛棚,悄悄的跑向后山,他要离开了。

江湖知道父亲的脾气,不打人则不打,打起人来要命。一次,不知道姐姐江琴犯了何错,吃罢晚饭江成海便关了门,上了枵子,罢江琴吊了起来,用幺牛的鞭子,一鞭一鞭的往江琴身上招呼,江琴发出凄厉的惨叫,但丝毫不起作用,越是嚎叫,江成海越是打得重,直至大腿上、后背上起了一道道血痕,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粒,江成海才停手,这些都是江湖见到的,没人敢去劝,谁劝谁倒霉,江成海平时都是慈眉善目,一幅老实巴交的样子,可要拉下脸来,只有他自己决定可罢才能罢了。江湖知道这次自己非得要遭受那样的惩罚,心中不由害怕。

不仅因此,大山里的种种,都让江湖讨厌至极,甚至厌恶,加之看到城里回来的江阿弟,内心更是波涛汹涌——此时,他咬紧了牙,他要逃离大山,大山里的一切。

天色已晚,心里不由害怕,荒山孤村,一有个风吹草动都吓得浑身只打冷颤,江湖心里盘算着先到钻天坡村的姨爹家住一晚。钻天坡村离江湖家十余里山路。江湖的姨爹没读过书,却是一个开化的人,通情达理,却也对江湖十分疼爱,江湖至记事起便十分喜欢这个长辈。

下定主意,江湖便往钻天坡跑去,由于心里的害怕,脚步越发块,不多时便到了姨爹家里,姨爹可是个精灵的人,他知道江湖大晚上到他家,肯定是事出有因了,他也深知江成海的秉性,招呼了江湖吃罢晚饭,就问江湖原由,江湖对姨爹也到坦诚,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要走?你要去哪里?”姨爹发问。

“不知道,但天下之大,总会有个去处。”

“你爹妈晓得你走了么?”

“不晓得。”

“你说你想去大城市,你认识路么?”

“不认识,但我可以找。”

“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会担心你。”

江湖没有回答,他没有想他父亲江成海,母亲王秀芬却一定是会担心的,虽说母亲不反对江成海的严厉,但自己对儿子却是十分疼爱的。江湖知道母亲不见了自己,肯定又要满山满村的找。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做法不对?”姨爹问。

“想过,但……”

“你看你,小男子汉了,还那么没有担当,你这样走了,对得起谁?你不读书了?你出去就有出路?大城市姨爹也去过,可是没有文化你能干什么?搬砖还是挑沙?”

江湖低着头。

“姨爹跟你说句男人应该听得话,男人了嘛,不管你穷还是富,但你得担得起责任,一是一 二是二。这个道理你现在不懂,但你要记着,你以后会明白的。”

江湖其实也明白自己做的不对,可有些时候,在当恐惧占据了理智的时候,人不免会作出一些冲动的举动。江湖的姨爹和江湖说了很多,他是不会允许江湖悄悄逃走的,何况还是从他家里逃走,他不愿意看一个孩子走错路,也不愿江成海最后问他要人。最后江湖同意回去,正好姨爹也要过江湖的村里去办事,就一道把江湖送到家,姨爹告诉江湖不要害怕,有他在,江成海不会打江湖。第二天一早,江湖跟姨爹早早的回了家。

江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自觉的去给牛喂草料,果真,江湖幸运的逃过了一劫。其实,如果江湖当天晚上不跑,挨打被骂肯定是少不了的,只是今早回来的时候,姨爹给江成海做了些思想工作,江湖逃跑然后又回来,也证明自己知道错误,这一风波惹得江湖规矩了好久,也好久没与阿弟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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