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毓秀在房中正酣,不料远来一支袖剑,力透窗棱,直挆床沿儿,上寄书笺,其曰:“明日瓦罐,夜会风林。”急匆匆览罢,和尚家吃惊非小,犀利一声,“吾儿休矣!”随即抖转身形,跃步而出,往寺中赶去。
事核言直,书要用简。翻回头单说玉珠,叫抓了吗?抓了。赶他爷俩儿前后脚出来,便叫盯上了,毓秀不知,玉珠更不知。那人循迹,由山至街,一路上潜行路隐,悄无声息。直看着毓秀进房,玉珠盯梢儿,他且不急,使一个珍珠倒卷帘,挂在房脊之上,透看了一场活春光。临了下来,留书寄笺,掳了玉珠飞去。说此人为谁,后文便到,不在话下。
再表毓秀和尚,俗家姓杨,单名桐,双字林桥,出身显贵,不短吃用,生就一副好皮囊。偏不喜文,专一好武,师从过几位教师。好么,这便添下毛病,成天价打架斗殴,惹祸生事。要说这家大人疼儿女的,都也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纵有管束,奈何不得,眼见秉性长成,即随顺去了。
说也怪,这人不管他,却倒好了。时光日久,就便斯文起来,平素里识文断字,攻读用苦,也还像模像样。家里的稀奇,问也问不出的,只不惹祸,来去由他,不管。
咦?看官们稀奇,到这杨桐小子在何事上调情转性?都也是光棍玲珑,一点就透。不早几年,他父母还有个不错的李姓世交,经年不见,久无消息。一年,在元宵街上碰着,叔叔婶婶见过,领一个小丫头。
那妹子水灵,杏核儿一双大眼,白里透黑,黑中衬雪。穿一袭粉绸袄褂,水绿罗裙,牡丹绣花缎儿鞋,半遮半掩。十指不沾春水,浅嫩一对儿酒窝,不乐不笑不说话,开口便露两颗小虎牙儿,银雕玉裹。高领口,甩袖头,霜透碧膊。头梳垂鬟分髾髻,燕尾斜散,乌瀑一般软滑。
这丫头依次见礼,轮在杨桐身上,先自打量几眼,看他一番英气,噗呲一乐,“妹子这厢有礼,拜过好哥哥!”半天儿,那妹子在尘里踞着,万福不起,便杨家的骂道:“还不给你妹妹还礼,没规矩!”杨桐红脸,赶忙鞠身礼过,趁未立,把手相搀。两家大人看了,虽心头不悦,也当是个孩子,未肯苛责,跟了邀去酒楼上吃酒,重添旧情。
席上,杨桐拘谨,虽则约束一些,但旧日习气尚留,免不得毛手毛脚。吃几杯,杨家老爷探问,“巧姐姐几岁了?可寻得婆家没有?”妹子脸烧,她爹就笑,代道:“我孩儿十三,才过及笄,不急呢”,转又喜道,“就爱女红,舞文弄墨的。非是自夸,喏,看个扇面”,“姑娘家的?”杨老爷接来,但见正面一幅山水,背后一笔娟楷,真个词工字美,隽秀惠中,连声赞叹不绝。末末了看杨桐,“唉!就说俺这败家货,看哪天没人,折腾着能把房拆了,瓦掀了,典当一空,货卖干净!”“哈哈哈!杨兄扯笑,来、来、来,喝酒,喝酒!”
那边厢说着,杨桐不自打量巧姐,巧姐也抬眼瞧他,听他爹爹言语,只顾吃吃地笑。杨桐羞赧,恨不能找个地缝儿藏身,忙提口酒遮过脸儿去了。
酒罢,杨李两家未尽兴,还要凭栏赏月,夫人们跟着,随在身后。那时杨桐就多些主意,见老夫人撇单,任性扯了道:“娘,救救孩儿吧!”唬地老夫人胆颤,劈面问道:“混小子,又闯地什么祸?”“却没”,“惹地什么人?”“也无”,“滚去,半大小子没出息,跟这儿起什么腻呢?”
“不是”,杨桐羞臊,扭捏一会儿,跟他娘咬耳朵道:“娘,你看那巧姐如何?”“嗯,好孩儿,强似你一百个”,杨老夫人夸赞,声不绝口,接又叹气,“唉,该着没福,实不如我李家妹子命好”,见老夫人还不开窍,杨桐跺脚,“也罢,顾不得头脸了”,“娘啊,就千个也好,百个也罢,咱家有一个也行啊!”“一个?半个也没的,我跟你爹都这把年纪,生不能生,养不能养的,——,诶?混小子,你跟这儿等着我呢?”杨桐撒娇,晃着老夫人手道:“娘,成全孩儿则个!”老夫人开心,“哎呀,那敢情的,总算你办件人事儿,等着。”
两步上前,扯住老爷道:“哎,过来我有话说”,“就这说呗,都也不是外人”,“不是,我心口窝疼,你给我揉揉”,杨老爷尴尬,推了李家,转角过来,三口人儿见面。老夫人喜兴,“老爷,你就说他李家的小巧姐怎样?”“嗯?好,那比咱小子一百个也好”,不待他娘细说,杨桐抢道:“得了,咱甭费那事了,就百个,千个,现成一个,求爹爹做主,给说合说合,要娶我李家妹子过门”,“哎呦呵,这混小子哈”,他爹捋着下巴颏儿,笑模滋儿地看看杨桐,又瞅瞅巧姐,掩不住心里高兴,重走回来。
李老爷不明就里,心说这家人什么毛病,“嘀嘀咕咕,满脸跑眉毛”,少停,杨老爷点手,神神秘秘地招呼他,“贤弟呀,看你我世交匪浅,莫不如就做个儿女亲家,如何?”李老爷不防,被猛地一说,略迟疑些,“好是最好,不过得等我女儿做主,看我去说”,转头回去。话头儿说破,没想巧姐也乐意,不似常人家女子,没甚羞臊,当时交换下表记,两家并作一家,赏月临风不提。
后便分开。去二年,李家把外事理净,干脆搬来同住,相距不远,赁下几间铺面。做些干鲜果品,米面油茶生意,买卖兴隆。杨桐就见天儿过来,嘴也甜,眼还尖,洒扫搬挪,卸顶扛装,好有膀子力气,不耍奸,不惫懒,张张罗罗,当个儿子一样。李老夫妇高兴,时常晚了便住下。再些时,看杨桐蔫头儿,跟就不来了。李老夫妇奇怪,去问巧姐,只笑而不答,见无尴尬,猜是他小两口儿的心思,不再理会了。
列位,你道那杨桐怎个不来?原是在姑娘那里吃了几回瘪,就扁担长的一个一字,踅摸也凑不够一筐。杨桐羞臊,不比童年,怕姑娘家瞧不起的,真个就重捡书本,再捉笔墨,每日里写写画画,书书点点。
杨老爷子高兴,看小子上进,又说下亲事,有没个功名另说,便一份家业也足吃足喝足用,早晚使唤不了,乐他学个甚么。可这么说,自他用苦,常便有个不解恍惑之处,初时也是求真,去巧姐那儿往来求教。
一来二去,杨桐跟她缠磨,姑娘几次不肯,杨桐就自有说处,“好妹子,千万饶了哥哥吧,早听咱家大人说了,等你够了十六,咱就喝酒合卺,还守的甚么苦哦”,姑娘打抹,推了几把没推开,着他搂住,亲个嘴儿,抱个腰,暗里掏摸,气得巧姐掴打,掫了他出去。
他也不恼,心满意足,偶尔惊动老泰山,看李老爷出来,便一躬到底,“问过叔叔泰山好!”咦?便叔叔是叔叔,泰山是泰山,哪来的叔叔泰山。原来,只尚未过门,不好改口。他呢?自有个主张,便叔叔泰山一起喊,哄老爷子高兴,想也不差,即应承下来。
底下说着,看楼上窗子推开,“死人,便不许你再来”,气汹汹一副模样。李老爷子稀奇,纳闷地看着两个,“我说小儿啊,这是又惹着咱家姑奶奶了?”杨桐挠头笑笑,“实是小侄愚钝,惹俺妹子气性”,跟便仰头,嬉皮厌脸道:“妹子莫气,就石头儿人也有个打磨不是?不然哪来的灵光儿?但容我思想思想”,李老爷也劝,“丫头,你这耐性可要改改,哪就这么大的光火哩?”每每这时,巧姐噎住,又不好出口,便闷地把窗一关,不理会这老的小的了。
一计不成,二计又起。再几日杨桐过来,便规规矩矩一些,巧姐以为是吃了教训,也诚心诚意教他。说便一日,俩人儿入迷,错过饭口,老夫人叫送了上楼。小丫鬟端来些饭菜,抹身要走,被杨桐偷偷叫住,“上告丫鬟姐,好歹给捎一壶酒,学业辛苦,吃些解乏”,丫鬟回禀,老爷不给,“这哪儿行去?大白天里就喝酒”,“呸!死鬼,你自个儿还少喝了?”老太太宠姑爷,“没事儿,给我小子拿两壶,喝点儿酒又不犯啥王法的,真是”,酒端上去,两个在闺房里吃用,杨桐劝着,跟巧姐推杯换盏,吃喝甚欢。
姑娘家不胜酒力,一会儿有些晕眩,“吃饱了你赶紧走,我困累些,自要歇歇”,“诶!”杨桐起身,开门碰上小丫鬟过来收拾,杨桐扯个谎儿道:“跟丫鬟姐说,小姐有话儿吩咐,正要教些书画,特需静心,先不劳你跑上跑下的,至晚一发收拾”,丫鬟听了,也没多疑,便常时晚儿也有的事,道个万福下楼去了。
看好事将近,杨桐二番脚回来,插了房门,在床边看着巧姐,但见她云鬓疏松,斜拥懒卧,只手搭外,另手握拳。好一张娇羞粉面,滑嫩嫩似一碗豆腐花,红扑扑犹半颗咸鸭卵,把个杨桐逗起,便馋痨鬼托生的一般。
三两下除了外衣,小心仔细地上床,俯身闻闻,不知抹的甚么,打鼻儿喷香,自来少许甜。贴脸上亲亲,巧姐当个蚊虫,不耐烦,使手一拨,蹚着杨桐,睁眼大叫道:“甚么人?”“嘘,妹子莫喊”,巧姐急欲起身,被杨桐压着,气力亏输,才又吃酒,愈发软塌塌地,手脚上乱蹬乱刨,被杨桐不顾,几下褪了中衣,剥的干净。
巧姐待叫,争奈撕破面皮?见事已至此,只得生受。扭开脸,泪涟涟,暗里抽搭。杨桐懵懂,哪堪事务?眼望肌肤透雪,脂玉一个美人儿,早慌些手脚,急匆匆进来,不上几下,丢了便跑。
事了,杨桐与巧姐盖上,苶坐床沿儿,几番欲语,奈何出不了口。好半天,巧姐收罢眼泪,骂道:“还不出去!等我唤了爹妈来么?”“诶!妹子保重”,便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一刻不停,回来家中。进便躺着,饭不吃,水不喝,人来探他,只道是术业劳苦,莫管莫问。
次早,杨桐起来,梳洗已毕,不敢到李家去的,转头去奔街上一家旧茶肆。常时晚儿一些玩伴,此时见了杨桐,都喊稀奇,纷纷围拢过来,“哥哥,几时来的,好些日子不见!”“是嘞,咱家学业忒紧!”“哈哈哈哈,莫不是‘风流眼中成好事,温柔乡里功课艰’吧?”一众哄笑,杨桐不辩,恣由他们耍弄,叫一壶香茶,细酌慢品,回味无穷。
又过十数日,杨桐心痒痒,放心不下巧姐,拎些点心,再到李家拜望。进门碰着管事的,不用通禀,高声回事,“老爷,咱家少爷来了”,叫几声,杨桐忐忑,只怕巧姐听着。多一会儿,李老爷兴冲冲迎出来,“小子,你来了?嗐,来就来呗,还带这东西干啥,家都有的”“这不是吗?都是几家买卖铺户里头新添的,不是惯常些个,买了咱尝尝鲜”,“是吗?快进来,你婶娘都要想死你了,昨儿还念叨,老也不来”,“小侄该死,要叔叔婶娘惦记”,说话前后脚去屋,入见婶娘。
吃着喝着聊着,杨桐要见巧姐,透问了两句道:“叔叔,不知我妹子干啥呢?咋不见来”,“嗐,说这几天不舒爽,待会儿你自己去瞧”,“诶!”杨桐等得就是这句,辞了两老,快步上楼,在门口外,轻轻咳一声道:“妹子在么?”
等许久没声儿,杨桐怪不落忍的,心里说话儿,“唉,也是我一时莽撞,不知我妹子咋想,看是要打要罚,只要甘受”,少待,杨桐推开一条门缝儿,睁一目眇一目,看床榻之上,不正躺着巧姐吗?瞅见他来,往里又拱拱,不理。
杨桐讪个直的,自己挤进来,绰一条矮凳,踞来床前,“好妹子,都是哥哥冲动,现如今,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但动一动,不算是英雄好汉”,“呸!嘴脸,你算哪门子调戏良家的好汉?”“啊——?是——!可说呢?”巧姐一骨碌身儿起来,怒气冲冲,“不叫有婚约在前,看不撕碎扯烂了你”,“好妹子!再不敢了”,杨桐赔笑,端了茶水过来,伺候起床。
再多时候,巧姐梳妆,但见那青丝宛瀑,皓腕胜雪,鹅蛋一张粉脸,平添几分削瘦,真个是爱怜怜独生千娇百媚,病恹恹更带三分容颜。罢毕,巧姐瞪了杨桐一眼,“瞅个憨样儿”,即离了屋,同去到父母房中说话儿,不提。
自后,两下和好如初,杨桐再不敢逾越,把些爱意收起。惯常时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渐次地,在巧姐的帮衬下,真个就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本来么,也不是啥蠢得过的,单则一件,总见巧姐燥些,常便闹个脾气,杨桐理亏,不敢还嘴,却好生纳闷,“诶?我妹子早时不那样儿啊?何来如此乖蛮?”
又在一日,两个房中描画,用的狠了,要添些笔墨,杨桐讨好,自去床头翻找,冷不防就抖落个药杵,当即失色,“妹子,你病也未?”巧姐慌慌,红脸道:“没,没,拿来与我!”“噢!”杨桐不解,“怎不见个研钵,好拿个药杵子怎捣?”又急切道:“妹子,病则不可耽搁,看明日里我找个郎中与你”,巧姐拧起眉头,“夯货,你自家种的病,倒叫别人来治!”杨桐摸不着头脑,“诶?却与我何干?”巧姐跺脚,绞手道:“你夜便来,与我调治”,“嗯,那我与叔叔去说,仔细留门则个”,巧姐瞪眼,“哪个叫你声张?去后头回马巷中翻进”,杨桐略通,只不敢想,还在原地呆楞,便巧姐遣他,“墨也没了,笔也秃了,余下功课,可明日再做。”
俟夜半,杨桐摸起来,他身子轻便,个把的矮墙头不在话下,几番穿纵,就到在李家后巷。这处狭窄,只容得一人过身,故作回马。杨桐一拧劲,早蹬过墙头。在门首处,看楼门遮掩,晓得是妹子留的,轻侧身,慢抬脚,一步、两步、三步,好似登萍渡水,走鼓沾棉。片刻径来楼门口,徐推缓声,“妹——”,话未出口,但见床榻以前,红烛高烧,垂罗挽帐,薄纱洇透,沁炉熏香。内中斜倚一人,罗敷盖面,纱罩周全,精赤一双碧藕,香滑柔糯。一只勾,一只蜷,撩动春风,扑浪引蝶儿。
杨桐怔楞,半晌不见动静,些时听床内怨怼:“个遭杀的孟浪,昨前却会,几时呆了?”杨桐这才缓了,咽几口唾沫,渴匆匆脱了衣襟,胡乱揭开罗帐,虎一般蹿上去,“姐姐,想杀我了!”巧姐不答,闭眼由他。这一回舒顺,没那些急,杨桐依样儿画葫芦,虽要持久,奈何几番交了。巧姐红润双颊,饥饥渴渴,抱着晃道:“哥哥,还要!”
由是青春,二一番杨桐又起,窥些门径,缓带徐行。一会儿油滑抽挑,一会儿酥团攥握,一会儿起,一会儿坐,一会儿搂抹交吞,一会儿叉脚张阔。巧姐享受,多时闭目,俄而睁了,呼吸短促,兴冲冲抓了杨桐后背,倾了头面上来,呼吸呵兰,嘬耳舐舔,刮刮有声,激得杨桐不抵,跟又卖了。
巧姐不够,仍旧把着杨桐,杨桐无奈,“慢些,去添口水”,说要下地,巧姐便凑嘴过来,“我口中多,送些润你,不胜一般俗物么?”说罢与杨桐勾着舌头,搅吮一番。停些个,杨桐复奋,毕竟年少,重又娇酣。
几后,天明却走,至夜便来。巧姐与他计较,“家下人多眼杂,丫鬟又睡在楼底,不好总去撵她,再来时,看我在窗外系条白绫,进墙你便扯了上来,岂不甚好?”杨桐道:“然!”不承想,此便惹了滔天大祸,连失两条人命,才引出来,“邓驴儿劫火回马巷,杨林桥泼命状元街”,欲知后情,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