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连载】弗洛伊德十七岁（第三节）

【高中背地理知识点，公转自转昼夜半球，在练习纸上画出二十四个时区巩固记忆。现在的安妮变成了练习纸上的一个小点，和过去的自己连成了一条对角线。从此东八区远远走在她前面，是她不可能追得上的十二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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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傍晚五点四十分，安妮在公交车上想着一连串的梦。她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些，也说服了自己为什么梦里的主角是周深。

她不甘心。

安妮在多伦多的学生公寓很不隔声，隔壁室友带男友过夜，吵到安妮半夜坐起来咚咚咚敲墙，人家还是继续我行我素。安妮堵住耳朵望穿黑暗。西半球除了隔壁一片沉寂，她的东方小城还醒着，十二个小时时差，爸妈大概刚吃完午饭。高中背地理知识点，公转自转昼夜半球，在练习纸上画出二十四个时区巩固记忆。现在的安妮变成了练习纸上的一个小点，和过去的自己连成了一条对角线。从此东八区远远走在她前面，是她不可能追得上的十二个小时。

在加拿大她终于谈了一场恋爱，觉得谈恋爱也就那么回事儿。对方也是中国留学生，南方人，英文名叫麦克，简单之极，像直接从英语课本里摘抄的名字。安妮觉得做爱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她没出血，不怎么疼，走路样子还和以前一样，不知道中学那些小女生咬着耳朵传的谣言都是打哪来的。甚至分手也就那么回事儿，她自问自答，喜欢吗，还好吧，舍得吗，也没什么舍不得。像麦克的名字一样，平淡之极。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她以前见过的爱情不是这样的。离高考半个月，莎莎收到周深说分手的短信，在自习课上哭得浑身颤抖。莎莎说那是努力在沉船中守护一件瑰宝，但还是眼睁睁看它被海水冲走了。难道东八区的爱情和西四区的不一样吗？还是十六岁的爱情和二十岁的不一样？变量太多，莎莎只知道东八区的十六岁的爱情是让人心砰砰跳的，现在为什么做不到了？大概地理生理条件都不一样了。不然还是什么呢？

安妮好后悔，她为什么不在高中谈一场恋爱呢？再也没机会了。再也没机会去经历那些轰轰烈烈的天大小事了。

幻想一场高中恋爱，周深和莎莎是她最好模板。在她围观过的所有恋爱里，这一场是离他最近的，她听十几岁笑着哭着的莎莎说过周深的所有事。晚自习做题做得头痛，课间她下楼去操场遛弯，除了她影影绰绰都是成双成对的黑影子。教导主任查过一次，悄悄走到操场中间，突然打开强光手电筒巡视四周，小情侣们吓得四散奔逃。也就是警示大家不要太过的意思，最后一对都没有处分和通报，但足够让十六七岁的未成年人胆战心惊了。在小黑影子里她见过周深和莎莎——太黑，不敢确定，也不好意思盯着黑影确定是不是那两个人。大家一模一样肥肥大大的校服，一模一样的扎在后脑勺的马尾或者娃娃头。

为什么要做一个乖乖女，十几岁轰轰烈烈的成本那么低，被班主任发现之后训话都可以表现得像是泰坦尼克下沉时，热泪盈眶握着对方的手想要一生一世。成年之后，再想体验一把堪比早恋的心理体验，恐怕只有买一张机票一个人飞到撒哈拉去。成本高昂。如果能回到过去，安妮想告诉自己，不要那么急着当乖乖女，你还会平庸一辈子。也不要过火让父母伤心，就在晚上八点二晚结束的时候走到操场围栏下面，和一个同样十几岁的校服男孩，在离灯最远的地方，悄悄亲一下他的额头。

没错，她不甘心，她后悔，所以她梦见自己谈恋爱，而对象由于缺乏其他的样本，又只好是周深。弗洛伊德说梦是欲望的满足。是这样的，用理论分析了一遍自己的困扰，安妮觉得镇定多了。

公交车停在医科大站，安妮下车，周深赫然杵在公交站旁边，低头读一本杂志。手腕上一块银色金属质地的，“大人们”戴的手表。

“表不错呀。”安妮说。周深抬头看见安妮，歪头笑了一下。接过安妮递来的资料，周深说：“不进来转转吗？”

“啊？”

“麻烦你跑这么一趟，请你吃顿饭吧？”

“家里已经给我做饭了。”安妮摆摆手。

“那好，我陪你等车。”周深用手肘夹着杂志，手插在裤兜里。

但可能因为昨天晚上梦的原因，她居然觉得周深很亲近。他们本来也没很熟，因为莎莎的缘故说过几句话，一起出来玩过几次，没有再深入的交往了，也都发生在好几年前。周深对于安妮来讲，身份一直停留在“莎莎男朋友”，后来就是“莎莎前男友”。可是这一刻，她在公交车车站站台，在长满冬青的绿化带旁边，在梧桐树下站着的自己好像真的是十七岁时等公交车回家的模样，而旁边的这个人，她能闻见他身上的男孩气息，是他作为“莎莎男友”时不曾有的。

梦里的一切好像成真了。这个黄昏，天是墨水被稀释后的水分饱满的深蓝色，云暗暗地挂在天上，两排路灯齐刷刷地亮起来，侧头看周深，带点自来卷的头发被路灯染上了金色的一圈儿绒毛。在她旁边站着陪她等车，两人随便扯扯什么鸡毛蒜皮。车流来往匆匆的尾气味儿，街边面包坊的烤面包的香味儿，属于她的小城市的人间烟火。她鼻头一酸，这一刻，她再也不想回多伦多了。这一刻，这个人，无论是谁，她都可以一见钟情的。天时地利那么难，人和不和都可以无所谓了。

向左看，来车方向，安妮回家的公交车马上就要开过来了。安妮道别，“安妮……”周深突然叫住她。安妮急切地回身来：“嗯？”

周深躲开安妮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安妮，我……”

两个人直直地对着汽车道站着，直到公车停下来，安妮脑补的这一幕一直也没有发生。安妮投币之后转身对周深招手，周深也招手，目送车开走。

坐到座位上安妮笑了，笑自己老大不小了，还会做这种从小看到大的言情剧桥段的幻想。

怎么可以喜欢周深呢？他可是你闺蜜的前男友。没看出来你安妮也是个深藏不露的bitch。

不要喜欢周深，安妮告诉自己。不要喜欢他。

还有三天就要回多伦多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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