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一杯果汁，一个九十度深鞠躬，一句日文的“谢谢款待。”这是中国家长丁大头五岁半的儿子从日本幼儿园“学业归来”见长辈的情景。而他的女儿今年正好两岁半，和哥哥一起就读于日本同一所幼儿园。
三岁，这是幼儿园平均的入园年龄，也是如今中国“小留学生”的入学年龄。
现在中国城市里的孩子，大多是在爸爸妈妈身边，在爷爷奶奶的宠爱之下长大。读古诗、学画画、弹钢琴……让孩子们在进入小学前就学会了一身本领。
赴日中国“小留学生”的生活，却是冬日不穿秋裤在寒风中疯跑，捧着日文绘本读故事，学唱日文儿歌，模仿其他小朋友双手合十感恩食物，爬山、下河、玩泥巴也成了“必修课”。中国“小留学生”的日本生活打上了来自另外一个国度的“底色”。
日本立法保障外国儿童入园
丁大头夫妇为自己的两个孩子选择的是一家日本私立国际幼儿园——爱婴幼保学园。这家幼儿园在日本东京都的池袋、新宿、板桥、板桥站前、川口、横滨六个地点均有分园。他们选择了距离妻子上班最近的板桥分园，但每日的车程也并不近，从家开车走高速路也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
日本的“幼稚园”相当于中国的“幼儿园”，隶属日本文部科学省管辖，年龄到达3岁即可入学，根据日本《学校教育法》，幼儿园要“帮助每一个幼儿身心茁壮成长”。
幼儿园的老师需要考取“幼稚园教谕免许状”。而容易与之混淆的“保育园”归日本厚生劳动省管辖，接收小孩的年龄也降到0-1岁，根据日本《儿童福祉法》，保育园的责任是“接受保育者的委托，对乳儿和幼儿进行保育。”
在日本，幼儿园出现外国小朋友并不罕见。
早在10年前，日本厚生劳动省下属保育协会就开始做关于保育的国际化调查研究。《关于保育的国际化调查研究报告》显示，在日外国儿童最多的五个国家是：中国、巴西、韩国、菲律宾、秘鲁。
外国人保育所遇到的最大问题集中在语言、生活习惯、宗教等。日本的都、道、府、县政府对此出台了各自的应对措施和经济支援政策。比如，东京将英语、汉语、西班牙语等保育用语手册发放到各个幼儿园；神奈川和石川县给予一人每月5万日元的补助金（约2988人民币，1人民币≈16.7日元）；横滨市为外国学童超过20%的幼儿园专门聘请临时保育人员等。
日本东京，滝野川小学的一年级的孩子们在吃午饭。图片来源：路透社
“现在是时候为外国人在日本育儿成立支援机构了。”日本NPO法人青少年自立援助中心的田中宝纪认为，确立外国人安心抚养孩子长大的社会环境尤为重要。
如今，持短期商务签证，单纯为子女入学日本幼儿园或小学的案例开始增多。仅几个小时飞行便可到达、一个小时时差、文化背景共通的日本幼儿园成为部分中国“小留学生”的留学首选。
“3个月短期出差的中国家长会直接把孩子寄送到这里。”爱婴幼保学园的中文老师告诉《凤凰周刊》，最近这样的事情逐渐增多。
丁大头的妻子就是因工作需要临时派驻到日本，两个孩子也随妈妈一同在日本生活。最初，夫妇两人初来乍到，也不会日语，做好了在东京寻找幼儿园的持久准备，但“没想到这家私立幼儿园可以随时入学，并没有太多护照签证的限制，刚到日本第二天就安排直接入园。”两个孩子仅仅用两天就顺利办好手续，进入了这家距离东京都板桥站步行5分钟的日本幼儿园。
与国内大城市的国际幼儿园不同，日本的幼儿园无论公立还是私立，教室都较为简朴，几乎找不到“豪华”和“高科技”的影子：尽量减少铺制塑胶跑道，尽量采取依山而建的木质建筑，全透明落地玻璃窗门寻找一份町田间的自然气息。
丁大头夫妇现在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走进爱婴幼保学园看到的场景：在浅棕色木地板和护栏边摆着一排木质小板凳，贴满卡通图案的窗户玻璃旁摆放着一架黑色钢琴。有限的活动空间让幼儿园将滑梯等游乐设施放在了屋顶，屋顶四周竖立着高高的围栏以保障安全。设施虽然简朴，但细节处却体现着日式的“匠人精神”，能让家长和孩子自然的安心。
幼儿园的一天
日本幼儿园的一天到底是什么样？九点开早会，孩子们要跟老师打招呼、例行点名，然后组织唱歌跳舞。十点半到十一点半是每日外出游玩的时间，十一点半回来吃午饭。十三点到十五点是午休的时间。十五点起床，然后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下午茶饼干配大麦茶环节。下午茶后，大班的孩子将上语言、算数、钢琴等课程；小班的孩子是手工、绘画、剪纸时间。
每日的午饭也是这位中国爸爸关注的焦点：麻婆豆腐、中华便当、咖喱、意大利面、水果……“每个孩子在吃饭前都会自己摆好餐具。”这也是日本幼儿园对孩子的锻炼项目之一。
日本私立幼儿园培养孩子生活能力。网友 @jiehua 拍摄
没有课本，是日本幼儿园的不同之处。“如何对他人微笑与感谢？”幼儿园老师会通过绘本故事的方式教给孩子们。自然教育、感恩教育、礼仪教育、自立教育、抗挫折教育、创新教育是日本幼儿园较为普遍核心的教育理念，相对于中国幼儿园，在教授的知识上有较大差异。
这所私立国际幼儿园官网的保育方针写道：“以多语言教育为基础，根据年龄学习两国或者三国的语言。在不同国籍和文化当中更好地激励孩子成长。”除中国孩子之外，还有来自越南、巴基斯坦、法国、缅甸、印度的外国小孩。
“但外国小孩中的绝大多数是中国人。”以池袋幼儿园为例，0岁以上到2岁以下一个班，2岁是一个班，3岁以上是一个班。池袋幼儿园0-6岁在籍的孩子约有35人，其中中国小孩有3-4名。最多的是蕨园分园，27名小孩中的三分之二都来自中国。
这所幼儿园的中国老师向《凤凰周刊》解释：“蕨园分园是开在了一个住宅区里，旁边还有类似学前班的培训机构，所以中国人很多。”蕨园以外的幼儿园，平均下来每个分园约有中国小孩6-10人。
外国教师主要是中国人，但中国老师需要会英语。幼儿园是按照各个园孩子的数量和国籍分配老师的。蕨园的中国孩子最多，所以5名老师中配置了4名中国老师。即使中国孩子较少的分园也会至少每班分配一名中国老师。
“在家里我慢慢发现了孩子的变化。”平日在中国工作的丁大头每次见到归国的两个孩子总是能发现些许的变化：“大儿子现在说的日语我基本已经听不明白了。”中国家长最担心的语言关并没有成为中国孩子的难题。
网友 @汉堡包__LOVE 拍摄
除了英语，幼儿园保证毕业之时每一个孩子可以学习到日语、英语、中文三国语言：2岁，养成日常自律自立的能力，加入颜色、韵律以及美学训练，接触外语；3岁，加入中文和日文进行会话以及日文平假名、中文拼音汉字等训练；5岁，中、日、英三国语言进行简单日常对话，10以内的加减法、日文片假名、中文拼音以及英文的读写可以过关。
节省精力和良好教育是外国家长选择国际幼儿园的缘由。相对于普通日本国立幼儿园对家长的过多要求，国际幼儿园考虑到外国家长在日本繁忙的工作，会尽量减少对家长的要求。
爱婴幼保学园对家长的签证资格要求得并不严格，只需要父母在日本有一个固定住址。入园需要交押金，押金是10万日元（约5776人民币），退园后的2个月会返还到家长的账户上。孩子的托管时间也比较灵活：可以选择按小时托管，或24小时全天托管。
这在日本的幼儿园中是比较普遍的，有的日本家长因上夜班将小孩下午送到幼儿园，第二天上午接走。周一到周日全托管的小孩，也可以在固定日期回家过“家庭日”。
中国家长看上日本幼儿园什么？
为什么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幼儿到日本入读？“相对便宜”，这是丁大头给出最言简意赅的回答。
根据日本文部科学省全国平均数据，日本公立幼儿园一年的平均费用为149544日元（约8952元人民币）；私立幼儿园是一年平均367355日元（约22003元人民币）。而保育园的费用，年龄越小费用越高，全国平均保育金一个月为2万-3万日元（约1198-1797元人民币）。
丁大头选择的这家国际幼儿园，最贵的是0-1岁的保育金，每月5万日元（约2991元人民币），4-6岁的保育金最便宜，每月是4万日元（约2393元人民币）。
基本保育金之外，这家幼儿园每月还要收取不固定的食费、固定的设备费2500日元（约149元人民币）和固定的杂费1万日元（约598元人民币）。杂费主要是上课的费用和尿布费。食费每月按餐收取，每月每天一餐5500日元（约329元人民币），二餐8800日元（约527元人民币），三餐10500日元（约628元人民币）。
按一天一顿饭来计算，丁大头五岁半的大儿子，一个月上幼儿园的总费用只需要约3466元人民币。
派驻日本工作的中国妈妈吴萱，她的孩子在日本普通私立幼儿园就学的费用更是如此，老二只需要交赞助费，每月托费由日本政府负责。
旅居日本的人气奶爸邱兆锋说，他三个儿子在日本公立幼儿园的学费并没有和私立的差距很大：“老大三岁前稍微贵一些，是一个月4.5万日元（约2697元人民币），三岁后是半价。老二是老大的半价、老三免费。无论公立私立都是一样。”
近日，日本政府决定，日本幼儿园和保育园2019年10月开始起将全部免费。在日本的华人只要有合法签证，其子女的学习教育将一并享受到这一制度。
日本老师对孩子的细节照顾较为上心。吴萱的孩子在保育园期间，老师每天给家长写孩子当天的表现。“幼儿园平日是不允许家长给孩子照相的，除非是运动会或者生日会等活动。”丁大头的孩子所在班级曾在外出散步时被游客拍照，幼儿园老师上前阻止了这种行为并要求删除照片。而邱兆锋每次去幼儿园接送孩子时，老师总会说上一句日本家庭用语：“路上小心”或是“欢迎回来”，让家长有把孩子送回家的感觉。
被弱化的“竞争”也让中国家长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输在起跑线上了。”邱兆锋虽然经常接送孩子上幼儿园，但其他小孩在课外补习什么？其他家长的工作是什么？节日要为老师准备什么礼物？他均一无所知。
他还回忆起一次陪同孩子参加运动会的经历：“我见到一位老师用轮椅推着一个五岁的残疾孩子在跑道上奔跑。周围的老师带领孩子为他们加油。”运动会完全没有名次之分，只要你努力完成，全体均会获得奖牌。
日本幼儿园运动会。网友 @papaya 拍摄
日式教育的成果：培养孩子健全的人格
如果说学到什么知识？那就不要对日本幼儿园报太大期望。“不太注重教授具体知识，更倾向于人格培养。”吴萱说，她的孩子在国内的时候课业繁重，每天都要背歌谣、弟子规。
“来了日本每天就是玩儿。”吴萱孩子所在的日本幼儿园注重体育和美术。手工课的作品是每日汇报的重点，“但画画的技术不是重点，通过绘画可以表达孩子自己的感受和情感。”幼儿园每周还会为孩子从校外请体操老师，对孩子们进行专业指导。
相对中国的文化教育，日本的幼儿园更注重教授孩子生活技能——怎样一个人洗手吃饭，怎样过马路等等。
回到中国是否可以对接中国小学？很多在日本的华人家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回到中国进入小学，没有学习过加减法、拼音、古诗词，孩子肯定跟不上。孩子因为跟不上，就会不想上学。”选择哪一种教育内容和理念是中国家长必须要直面的问题。
验收日式教育的成果时，中国家长并没有“炫耀”自己家孩子的多才多艺，而是在生活不经意间肯定他们的进步。
丁大头家的小孩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与跟父母出去玩相比，更想跟自己的小伙伴们在一起。孩子在家会主动做家务，擦地方式也很日式：“趴在地上，双手推过去再推过来。”日本幼儿园大扫除的锻炼不容小视。
他讲到一件趣事：“大儿子在日本幼儿园养了好久小龙虾，是为了观察动物的习性。结果回到中国后，再遇到小龙虾这道菜，娃就非常抗拒，还要求全家都不可以吃。”
邱兆锋的三个小男孩喜欢在一片家长自办的“森林的幼儿园”尽情玩泥巴，面对危险孩子们自己去互相帮助，即使玩得脏一点也完全没关系：“知识性的基础教育中国会强一些，但一颗不攀比的心和大胆表达想法是日本的教育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