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

天成三年,春,华海城。

从北疆吹过未宁海的风,还带着冬的寒意。

春寒料峭,加之战事的爆发,让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格外萧条。在一座被战火摧毁的酒楼废墟上,一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男人已经坐了一天。

他是这座酒楼的主人。

前些天,他还在这里招待过几位朝中的要官。已经四十多岁的他,亲自端茶倒水,赔着笑脸,好话说尽,打点的银子快抵得上酒楼半年的生意。也只不过是为了能在这混乱的世道中,给自己和家人留有一席安稳的地方。谁又能想到,战事席卷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数十年的家业就像是一张薄纸,在硝烟中燃烧、飘飞……

众多火把被穿着不合身官服的北疆士兵们一齐丢进酒楼里的时候,他就站在印有“苏”字的酒旗下面,背佝偻的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双目无神的看着它燃烧。窜起的火苗扑上了他的衣袖,跟随了他十几年的账房先生老泪纵横,拼命地把他往后拽。但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直到有肉的焦糊味飘散出来。有人看见他咳出一口鲜血后,便再也站不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冲天的火光映着北疆士兵们充满血性的脸庞,他们像是回到了在草原上架起篝火,结伴起舞的时候。战争之于他们的残酷,在这场大火中,似乎消退了不少。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火还没完全熄灭,不时还能听见“哔哔啵啵”的木炭爆裂之声。燃烧带来的温暖驱散了春夜的寒冷。他跌跌撞撞地站立起来,烟熏得他眼睛有些难受,视线也随之模糊。

眼前的这片废墟是他以前赖以生存的地方。在战争尚未有预兆的时候,每年往来于未宁海的商船都会在这停泊,一年四季酒旗都飘扬着,生意极为红火。如今转瞬间化为乌有。

废墟四周挤着几个衣不蔽体的乞丐,他们正享受着寒夜里少有的暖意,睡得香甜。

“都给我滚开!”他像是终于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泪水涌出深陷的眼窝。他徒手拾起几块燃着的木块,猛然朝乞丐们身上扔去。这一扔似乎是脱了力,他踉跄了两步,又瘫倒在了地上。

几个乞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醒,还以为是北疆的官兵,连忙起身下跪。准备作揖求饶的时候,眼神却瞥见了他。领头的乞丐立马变了脸色,满是污垢的脸上流露着少有的嗤之以鼻的神态。

“苏景生!你惊扰着爷爷们睡觉了!”处在最底层的愤怒爆发开来。

乞丐们腾身而起,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苏景生的身上。陷在悲痛中的他,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竟是嚎啕大哭起来。乞丐们楞住了,拳头也停了下来。

“算了……他和我们一样了,无家可归。”领头的乞丐自嘲般的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带着手下的人朝着萧条的市井走去。

废墟边只剩了他一个人和他时远时近的哭声。

海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而至的巨浪淹没了他的哭声,也将淹没来不及奔逃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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