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元：中国格言漫话之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句格言本作“一叶蔽目，不见泰山”。语见《鹖冠子·天则》：“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比喻如果被眼前细小事物所蒙蔽，就看不到事物的主流与本质。

三国时邯郸淳所编《笑林》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楚国人，居家贫困，他在读《淮南子》时，看到书上说，人若能得到螳螂捕蝉时用以隐蔽自己的那片叶子，就可以把身体隐藏起来。他想如果真能如此，那样去偷东西一定十分保险。于是他到树下仰着脖子找那片叶子，终于找到了，便把它摘了下来。谁知一不小心，树叶掉在了地上，和满地的落叶混在了一起。他只好把地上的叶子全扫起来背回家去，一片一片地试验。他用树叶挡住自己的眼睛，问妻子说：“看得见我吗？”开始他妻子都如实回答说“看得见”。后来实在烦透了，便哄他说看不见。这人一听，心中暗喜，赶紧揣着树叶，跑到市场上拿树叶挡住自己的眼睛就公开拿别人的东西。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当作小偷给抓了起来。

其实，这个故事中讲到的“螳螂捕蝉用以隐身的叶子”，源自《庄子·山木》中的一则寓言：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蜋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 “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月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 ‘入其俗，从其令’。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庄子在雕陵栗树林里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怪鹊从南方飞来，翅膀宽达七尺，眼睛大若一寸，碰着庄子的额头而停歇在栗树林里。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呀，翅膀大却不能远飞，眼睛大视力却不敏锐？”于是提起衣裳快步上前，拿着弹弓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这时突然看见一只蝉，正在浓密的树阴里美美地休息而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一只螳螂用树叶作隐蔽打算见机扑上去捕捉蝉，螳螂眼看即将得手而忘掉了自身的存在；那只怪鹊紧随其后认为那是极好的时机，眼看即将捕到螳螂而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

庄子惊恐而警惕地说：“啊，世上的物类原本就是这样相互牵累、相互争夺的，两种物类之间也总是以利相召引！”庄子于是扔掉弹弓转身快步而去，看守栗园的人大惑不解地在后面追着责问。

庄子返回家中，整整三天心情很不好。弟子蔺且跟随一旁问道：“先生为什么这几天来一直很不高兴呢？”庄子说：“我留意外物的形体却忘记了自身的安危，观赏于混浊的流水却迷惑于清澈的水潭。而且我从老聃老师那里听说： ‘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遵从那里的习惯与禁忌。’如今我来到雕陵栗园便忘却了自身的安危，奇异的怪鹊碰上了我的额头，游玩于果林时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管园的人不理解我又进而侮辱我，因此我感到很不愉快。”

类似的寓言故事后来又出现在刘向的《说苑·正谏》——

吴王欲伐荆，告其左右曰：“敢有谏者死！”。舍人有少孺子者欲谏不敢，则怀丸操弹，游于后园，露沾其衣，如是者三旦。吴王曰：“子来，何苦沾衣如此？”对曰：“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欲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有患也。”吴王曰：”善哉！“乃罢其兵。

春秋时期，吴国国王阖闾准备攻打荆地（楚国），遭到大臣的反对。吴王很恼火，在召见群臣的会上警告：“胆敢劝阻出兵的人，我将他处死！”

这时，有一个少年，知道自己地位低下，劝告必定没有效果，只会被处死。他于是每天早晨拿着弹弓、弹丸在王宫后花园转来转去，露水湿透了他的衣裳，他也乐此不疲。

吴王感到很奇怪，就逮住他问道：“你这是为何？”少年回答说：“园中的大树上有一只蝉，它一面放声鸣叫，一面吸饮露水，却不知已有一只螳螂在它的后面；螳螂想捕蝉，但不知旁边又来了黄雀；而当黄雀正准备啄螳螂时，却哪知我的弹丸已对准它！它们三个都只顾眼前利益而看不到身后的灾祸啊。”

吴王听了这番说辞，若有所悟，于是取消了这次军事行动。

这就是现在用来讽刺那些只顾眼前利益、不顾身后祸患的人，对鼠目寸光、利令智昏的人提出警告的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出处。

值得讨论的是，这几个寓言故事到底给我们怎样的启示？仅仅从中读出“在考虑问题和处理事情时不要只顾眼前利益，要通盘谋划”是不是太多狭隘？或许，庄子的这句话：“世上的物类原本就是这样相互牵累、相互争夺的，两种物类之间也总是以利相召引！”才是真正值得我们警醒的。

事物之间的关系是复杂而机巧的，并不是只有一个因果链条；人们的利益也是丰富多元的，并不是只有所谓近期利益与长远利益需要权衡。造物主给了我们人类可以自我审视的大脑和观察感知世界万物的五官，是让我们永远不要放弃独立思考，永远不要受各种表象的迷惑；生而为人，切不可任自己在庸庸碌碌、熙熙攘攘的红尘中，做一个自我蒙蔽乃至任人愚弄的痴汉！

传说中不懂食物链的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