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将计就计
我从来不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因为我的第六感从来没有准过。
本以为不会有交集的人,现在就站在博物馆的大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
正午的阳光穿过门厅的穹顶洒在他的头上肩上,使他轮廓更加挺拔,整个人如神祗般高大、炫目。
此刻,我和同事刚吃完午饭,正准备回去上班。昨晚的酒早就醒了,只是脑筋还是不太灵光。所以,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我们谈谈。”——神,开口了。旋即转身走下楼梯,擦过我的肩膀。
想不到理由拒绝,也来不及拒绝。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跟上他的脚步。
绕到博物馆后侧的小路上,他终于停住脚步,开口:“昨天,我母亲找过你。”
嗯,听上去不是问句。
“很抱歉,冒犯之处,请你原谅。”
他这种彬彬有礼的态度让我一时无法适应。
不过,每当有人在道歉,我便本能的就想说一句:“没关系。”怕他觉得我不够真诚,我还加了一句:“昨天我的态度也并不好,嗯,对不起。”
“哦?”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嘴角莫名的抽动了一下,可以说是笑。
我噤声,只因此刻的气氛诡异得特别。
“昨天晚上,我看到你了。”他没有给我机会继续寒暄,继续切换频道:“你自己住吗?”
“啊?”我是真心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自己住吧?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什么?”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人甩钞票让我离开的场景,怒火一下子就不可收拾了:“我不做买卖!”
他被我喝的愣了一下,试图再开口解释:“我只是想——”
“我没有什么可跟你交易的,”这回轮到我来打断他。“也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那天晚上只不过是个意外,我希望你尽快忘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但请你知道哪些东西都不能打动我,更不能威胁到我!”
我对他怒目圆睁,像是受惊的小兽一样乍起每一根毛。他意外之余的一时语塞,在我看来则是哑口无言。
借着胜利的错觉,我得意洋洋地摔下一句:“我还要上班,不送。”,转头便走。
我走的太快,太坚决,以至于没有看到身后的人,脸上又泛起了笑意。
他无奈地摇摇头,笑意又多了一分。
赶走了不速之客,却赶不走魇藏在心里的心魔。
口舌之快,终究治愈不了一夜放纵带来的懊悔和尴尬,以及由此而来的气愤和委屈。
一时不慎,一世纠缠!
我的整个下午都过得浑浑噩噩,终于熬过了五点半,下班。
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隐隐地担心那个人会在博物馆门口出现,于是在下班的时候格外磨蹭。
好在我今天并没有那么“幸运”——出门时,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松一口气。终于可以像往常一样回家。
然而,没过多久意外却又一次不期而至:回到家门口,中午那个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黑色的风衣包裹着挺拔的身子,雕像一般在凛凛的春风里也纹丝不动。
我皱起眉,不知到这个人究竟意欲何为,也不知道他竟能执着到什么程度。我向来不喜欢过于执着的人,因为那些执着会加剧我的压迫感。面对我不喜欢的人,我便会莫名其妙的执拗起来,我就这样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不打招呼也不看他一眼。
没想到,他竟这样沉得住气,依旧雕像般立在那里,也不开口。
从小培养的礼貌和教养,令我站住了脚步,从楼梯门口,返回了他站的地方。
“你到底想怎样?”再迟钝的人都听得出我声音里压抑的怒火。
“我们还没有谈完。”他的声音冷静到极点。
“我不是说了,我不做买卖……”
“请你把我的话听完。”他的声音中虽然不再有第一次见面是那种不可一世的轻蔑,却依然冷峻、势不可挡。
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我不免有些瑟缩,低头看向脚尖。从他的角度看我,一定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做我的‘女朋友’。”他说这么一句找打的话,就聊到了我又要炸毛,在我刚刚抬起头还来不及开口的情况下,他又补充道:“放心,只是演一场戏给我妈看,不是真的。”
“什么?”
这是什么狗血的剧情?
但他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惊悚,坦然地继续道: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怕我妈的女孩子,我想这件事只有你做得来。”
有没有搞错,我哪里有不怕?再说了,不怕令堂大人,就要做你的女朋友吗?
内心的这些旁白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又被他抢白道:“我不想说这是交易,但我想说这是我们唯一的一个机会。”
他用了个诡异的字眼——我们。这从何说起?
“为什么?我不明白,什么叫我们唯一的机会?”我终于抢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
“你是一个有潜力和我妈对抗的人,我可以借你的力,摆脱家里的束缚;而对你来说,你只有成为我的女朋友,才有可能保住你的名誉,消除她对你的怀疑和偏见,并且让她不再骚扰你,或者做任何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他的话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不过是个女军人,虽然是将军,能对我做什么?
“你不要不以为意,更不要轻视我母亲的实力,她绝对可以让你失去现在的工作,甚至朋友。”他一定是看出了我的怀疑,才用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警告我。见我有点被他唬住的样子,他的语气略缓和了一些:“只要你是我的女朋友,她就不会动你。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我翻脸。可如果你什么人都不是,她就会想办法让你消失的干净彻底了。”
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怎么听着都像是昨天那位女将军做得出的事情。可这么多年关于公理正义的教育,还是支撑着我强装镇定。
“在自以为是这方面,你们母子在某些地方还是很像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手臂。
“你可以不信,但你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
他抓着我的手用了些力气,弄得我有一点疼。可他的眼睛却没有恶意,满是真诚。
我从上到下打量他,甚至用目光将他身后的车也顺便扫了一遍,想找到一点恶作剧的痕迹,可惜没有。
半晌,我无奈地收回视线,低头,吐出一句:“我们上去谈吧。”
如果有一个单身的女性朋友问我,可不可以带只见过一两次面的陌生男人会自己住的地方,我一定是说:No。
然而此刻,就有一个我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正跟着我走上楼梯,走到我家的门口,看我掏钥匙、开门。
“这房子是你的?”
“现在是的。”我边转动钥匙,边说。
吱——的一声,大门被拉开,我快速的进门,脱鞋、开灯。
他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脱着鞋。
“你自己住?”
“是。”
“这是你买的房子?”
“不,是我父母买的。”为了避免他问的更深,我打断他:“坐吧。”
他配合的坐在沙发上,继续打量这房间,却并没有再问什么。
我递给他一杯水,毅然地问:“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简单说,我想从家里搬出来。”他略顿了顿,“就是上次你去过的那个地方。我一直想过自己的生活,家里人却一直反对。你的出现正好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是因为女朋友,我搬出来就名正言顺了。”
他又顿了顿,又扫了房间门的方向一眼,继续道:“也许,你还可以帮我一个忙,”他看着我,却对我戒备的神情熟视无睹,“租一间房间给我。”
我皱着眉,闭口不言。可就算不说话,大脑的运转速度也匹配不了眼前这个人思维的跨度
刚才还在说假扮女友,这会儿就变成同居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住在你这里,不会引起我家里人的怀疑。我只要一个房间,我付你房租,每个月照市价再加一千。”
虽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这谈判的功夫可以说是可圈可点。我也算是见过些大场面的,其中不乏跨国企业大佬的谈判桌。依我看他这水平在当今这个社会,估计是吃不了什么大亏的。再加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敏捷的反应和执着的劲头,该是万夫莫敌了。
还没胡思乱想完,又被他无情打断:“怎么样?”
“为什么是我?”这是我最不困惑的问题,也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这俨然已经成了决定我是否要答应他的要求的关键。
“因为你不怕她。”
“谁?”我还是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我妈。”
“我怕她,她很吓人的。”
我在心里狂喊:大哥,你太抬举我了
“但你敢面对她,甚至敢和她对抗。”
我觉得好笑,“你难道一直想就找个人和你一起造反吗?“
“以前没发现,不过好像是的。”
没想到,是这么严谨的一个答案。本是一句玩笑话,他竟回答的如此认真。
这让我一时失神。然后,鬼使神差的,就应了一句:“好吧。”
接着,就看到他嘴边勾起的一丝邪邪的微笑,“谢谢。”
他伸出一只手,我却没反应过来他是要跟我握手,直到他尴尬又爽快的把手收回。
果然,这还是一场买卖。
“明天我会把租房合同发给你,你看没问题,我再来找你签字。我会尽快搬过来,麻烦你收拾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吧?”我有些畏难情绪。
“一码归一码,租房子,还是把合同签明白的好。”
他的话听起来倒是挺为我着想的。可是,假扮女朋友那一笔怎么算?难道也能立个合同?
“至于女朋友的事,你不要有太多负担。”他好像会读心术一般,“女朋友只是我面对家人时候的说辞,只要你不去拆穿我,就没问题了。除非必要,你也不需要在他们面前出现,你只要不否认,就算是帮我了。”
将信将疑,我无奈的点点头。
我的房子、名分,甚至——幸福,就这样半租半借地交给了别人了。
而且,是一个我只见过三次面、上过一次床的男人。
“还有,尽快是多快?”——这个问题我是在听到他车子的发动机的声音的时候才想到的,已经来不及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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