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书房

如果你走进我的房间,你可能会觉得我分外乏味,乏味的略微反灰的白墙,在西南的角落如同那些乏味的家庭一样摆放着一张乏味的书桌,乏味的《果壳中的宇宙》和《约翰·克里斯托弗》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乏味地炫耀着它们的存在。

大多数的抽屉只是尽了它们最基本的责任,或许几年之年我也不会打开一次,有时候我会感觉惊讶,对于抽屉里所摆放的物品早已记不清楚,却没有丝毫地好奇,就连碰一下它们的欲望都不存在。

可是当我走进朋友家的房间,当我看到一个个橱柜,里面的物品宛若宝藏,闪耀着它们的神秘气息,就像动画片里睡着的jerry跟前飘来具象化的奶酪香气,由它似乎具有自我意识的脑袋牵引着它的身体木偶一般地去寻找奶酪,而那些乏味的东西正是如此,以一个潜意识的层次里吸引着我。

但我从不去翻看他们的抽屉,毕竟这是不礼貌的行为,我只是去看他们想让我看到的物品,比如金灿灿的高达模型、从夏威夷岛带回来的贝壳项链、被橱柜灯照得发亮的亚光茶具,但大多数情况下只是早已积灰的书籍,那些微泛黄的书页上堆积的灰尘也已觉得无趣了。

我的高中同学老汪的家里,有一间不太寻常的书房,属于他的父亲,我从未见到他父亲,但他是除了我父亲以外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有着父亲身份的人。

他的书房里没有橱柜,只有一把椅子,也没有桌子,有时候我觉得没有家具的房间不能是房间,只是一个由六面墙壁围起来的一个虚无的空间罢了,没有或是雅典或是科技感的物品填充就会觉得这个空间变得分外地小,小到好像只要伸展双臂就可以触及到相对而立的粗糙墙壁。

但这间书房里的家具是由一本本书堆砌而成的,那些书砖块一般一本本地垛起来,从地板开始,像是大陆板块互相撞击的过程被加快了几亿倍,它们飞速地上升,在不同的海拔停止,有些堡垒一般厚重,其它的则如山峦一般高大,在这里白天来得很晚而夜晚来得很早,因为那唯一的一扇窗户已经被书籍挡住,仅剩一条缝隙尚存。连通到那张躺椅的只有从门口开始算起的一条窄道,必须非常小心才能够不碰到勾勒出这条入口的书籍,它们太高,显得摇摇欲坠。

从实用性方面来说,这显然不太实用,甚至太不实用了,那些高过头顶的书堆最底下的书籍该如何取出来呢?经历了那么久的时间和如此大的重量的挤压,它们肯定早已经与地板黏为一体,你想读它,就必须毁灭它。

又该如何去找一本想要读的书呢?每本书都只有一个侧面写着它的书名,即使所有书的这一面都面对着那把躺椅,找书的时候还得侧过头去看书名,或者在大脑里经过几微妙的复杂运算把躺着的书名掰正过来,真是太麻烦了。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读书呢,或许他只是喜欢被书围住的感觉,宛若一个无法被攻破的知识的城堡,或许他只是有藏书癖,或许他只是拥有的书太多,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搭放。

无论是哪一种解释,在这样的场面面前我都有点手足无措,这里没有抽屉,没有橱柜,这里一览无遗,却充满神秘。

当你碰到这样的处境时,你不知道你应该往哪里看,所以当时我的双眼是失焦的,只有在一束光线中飘曳的灰尘时而旋转着荡进我的焦点,它一闪一闪,有些晃眼。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我对此只能记住那么多。

后来我高中毕业,老汪不久之后出国留学,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这间房间。有时候,它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秘境,它的入口离我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其实我并没有时常想起这个房间,说到底,它只是持续了几十秒的震撼感在我的大脑中留下的一个稍微加固了一点的神经簇,太多太多的事情前仆后继地淹没我,把我的注意力拉扯到这里,又拉扯到那里,似乎永远也不得安宁。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对他人的橱柜感到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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