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症》（怪诞诡异的睡前故事）

这个城市逐渐染上了一种怪异失眠症。

最初这种症状可能来源于某家以不正确方式饲养的金鱼，而疏忽之下，宠物猫打碎鱼缸吃掉了金鱼，于是猫也开始失眠，它在本该睡觉的时间睁大双眼，毫无困意。猫这种生物天生软塌塌的，每天见缝插针地睡觉，突然多出来的大段清醒时间叫它不知该如何是好，它尝试过阅读康德、做高等数学和浏览过去十年间的报纸，虽然时间勉强地被填饱了，但副作用也非常多，它开始产生了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感受。

猫的一生究竟有何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睡觉、晒太阳、被人类抚摸？还是为了繁衍和死亡？猫进行思考到底有没有意义？当短暂的十几年逝去后，谁知道这具平平无奇的猫尸体里，曾住过一个深邃的灵魂呢？这些忙碌着的人类，提供食物的奴仆们，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整个世界，包括星月、日夜、时间……究竟为何这样徒劳地流转呢？

这只猫睡不着，一直思考这些不会有解的问题，当所有生物都睡着，它的黑色皮毛完全融进浓稠的夜晚里去，漂亮的眼睛熬出了红血丝，却更迸发出绿色的幽光。什么俘获住了它，它以为是意义，但可能是传染病，也可能是醉汉的手。

隔壁住着一户人家，丈夫因赌博酗酒而凶恶，妻子女儿都漂亮而胆怯，脸颊和小腿像营养不足的花一般青紫。

从他们的房间里，常常传来辱骂、摔砸东西（或人）和抽泣声，它们总和夜一起降临，极和谐又富有张力。奇怪的是，最近已有好些天没听见这些声音了，取而代之的，反倒是妻子做爱时的娇喘和女儿因愉悦而哼唱起的童谣声。

原来丈夫过去那些赌博、酗酒和家暴等混账事，一概不再做了，并没经历什么巨大的家庭变故，经济困难啦、身体健康啦等外在因素全没变，所以简直让人摸不到头脑，就像是被神明点醒了一般，他捧起书本，时不时发呆，会在无意识中痛苦地捶墙，然后要求与妻子交欢，整夜整夜。

这极端的变化，搞得妻子不知道到哪里感恩去好，这些日子，总一边幸福地喘息，一边流泪惶恐着。什么俘获住了他？她难得有胆子追问丈夫的所思所想，他只摇头，叹息。妻子注意到，丈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失去了睡眠。

巷口这些天张贴着寻猫启事，照片上毛发如夜色那只的绿眼睛黑猫是邻居家的，她搬来时见过。现在她看到照片就会心脏猛跳，只能按住胸口使自己冷静下来，在买菜的路上遇见，腿要软好一会儿。

因为那只猫的一只眼睛，还在她家冰箱放着的水杯里冷冻着。剩下的一只呢？可能在她丈夫被酒精寄居的肚子里，也可能在这城市浊臭不堪的下水道中飘着。

丈夫现在每天吃下她做的菜，会真诚地夸赞，在傍晚时搂着她亲热，结束后一个人坐到桌前写些莫名其妙的句子。她偷看过，是诸如“存在的意义”“被死亡攥住”“消逝的必然和虚无”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涂鸦，画的最多的，是金鱼的眼睛和猫的眼睛。

在这个饭桌上她发现丈夫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黑色的瞳仁里呆滞又空洞，却带有一丝阴暗鬼魅的味道，她照顾过病逝的妈妈，知道接近死亡的病人才会有这种眼神。那不是人自身的眼神，而是疾病已经在插胜利的旗帜。

她怎么能知道这种罕见的病症呢？它起源于金鱼，被这种疾病俘获的人会先失眠，然后陷入虚无主义中，在怀疑和责问中把生命熬干。仅仅是这样还算幸运，因它的传播方式是吃掉携带此疾病的生物，所以又另附加一条诅咒，患有这种疾病的生物总会以被吃掉作为死亡方式。这简直是撒旦设定的疾病！金鱼、猫、酗酒男人……我们不妨打赌，那个妻子会不会杀掉丈夫，吃掉他来纪念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