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除了生死，别无大事

这世间除了生死，别无大事。无论准备多长时间告别，当真正告别的时候来临，还是措手不及。

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除了看着身体一点点腐败，一点点不属于自己，好像别无益处。有时候想，倒不如让他早点解脱为好。

最后的日子里，他常常哭泣，和探望他的人一说话，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打电话给认识的人，希望做最后的告别。一群一群人来看他。他还是哭泣，还是对妻子易怒。无论生病时他多么大哭小叫，妻子一直在旁边陪着他。

他的药越来越少，针剂停了，口服药除了吗啡也都停了。他只疼的时候吃吗啡了。

他也越来越吃不下饭了。最后只能喝点菜汤。再然后他似乎很累了，很多时间都在睡觉，也不喊疼，也不叫喊了。

白天去看他，他也闭着眼睛在睡觉，夜里也是。有的时候觉得他似乎已经不在这人间世俗的生活里了。

想起他还能大喊大叫，来回走动的时候，他深有感触的说，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很多跟他一起的病友早就死了，很多都是被吓死的。

我以为这次，会像以前一样，他感觉好多了就能出院了，没想到却一步一步再往下走。下肢动脉栓塞，左脚一点点变红，出水泡，掉皮，变黑，最后膝盖以下都发黑坏死了，腐败，一股腐烂的肉的气味。

医生每天都需要给他的左脚换药，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他查血检查已经是多重耐药菌感染。他的血也越来越不好抽。

右腹股沟置的管子已经没法用了，估计上腔静脉也栓塞了。然后又颈静脉置管。这个管子用到了最后，出院前医生拔除了。

我看他一直睡，有次夜班查看病房时，我看他坐直了，在理自己的被子，那时仿佛他没有生病，只是夜半睡醒了吧。

他终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可能随时都会走，他只是多了更多睡觉的时间。有时候，你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睡觉，还是那片刻已到了没有痛苦的天堂。

他出院的时候，用平车拉着走的。走到门口，他抬起上半身，冲我们挥挥手，这一次真是永别了。

虽然知道他在医院也已经停止了几乎所有的治疗，但是出院就意味着彻底地放弃了，回去只是给生命最后的安慰，死在家中，死在故乡。

这时候的我们真是手足无措，我们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如何带给他生命的最后一点欢愉，我们做什么都不合适，但却心里想着能帮他们做点什么。

生命来时孤独，死时也孤独。此时，没有人能帮助他了。看到他的脸，我才明白什么是形荣枯槁，他脸上的水分好像被榨干了，像快要老死的树皮，嘴角倒弯着，苦苦支撑着。他不再向外索取同情了，他回归到了自己的内心，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和自己这一辈子的是是非非，得失荣辱和解了。

第一次置静脉管，第一次插尿管，第一次贴减压贴，第一次换药，每一个新增加的耗材，都在将他和死亡联系得更加紧密。现在这些东西都不需要了，他只静静地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离开。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希望他即将启程的远方没有痛苦。这世间除了生死，别无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