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钱无势、不敢面对心爱女孩的伊犁少年,被梦想牵引,挣扎逃生后,成就自己的故事。
2019年,大学生电影节开幕式,有记者跑到后台,找到各位叱咤影视圈的明星,追忆青春往事。
明星们济济一堂,开着似有似无的玩笑,镜头给到段奕宏,他却一本正经:
“我暗恋的人在后面呢,我们班陶虹。”
说完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
“那时候青春懵懂,看到优秀、漂亮的女孩都有暗恋的情愫,正常!”
一记猛料,将娱乐圈炸翻了天。记者一路小跑找到陶虹问,你知道段奕宏大学暗恋你吗?
陶虹风轻云淡地说:“是吗,他不早说呢,唉,错过错过。”
哈哈大笑之后,她又调侃两句:“上大学的时候好多女孩喜欢他呢,他都没眼看我。”
成年人习惯用笑声隐藏悲伤,对于演技爆表的二位来说更是如此。
但即便往事如风散,尘封多年的故事,依旧充满了人性深处最软弱的忧伤。
站在今天回头看,回应它的除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还能是什么呢?
很多人都能够从段奕宏的人生故事里,看到同样在少年时代挣扎的自己。
一个工人家庭的孩子,突然不合时宜地拥有了一个想要成为演员的远大理想。
历经坎坷磨难之后,他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却因为贫寒的出身自卑不已。
他不敢跟喜欢的女生表白,担心自己戏拍不好,没钱、没地位,甚至没有勇气在片场骄傲地抬头。
一定程度上,段奕宏的自卑差点毁了他,却也在漫长的人生里成就了他。
1973年,段奕宏出生在新疆。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备受宠溺的同时,他胆子大,敢逃课、敢打架。
在母亲眼里,段奕宏始终是个“热馒头”,耿直、容易热血上头,一言不合就着急。
但段奕宏也有自己柔情的一面。为了不让母亲操心,打完架他常常找个水沟洗把脸,把鼻子里的血洗干净再回家。
高一那一年,段奕宏在晚会上排了部小品,没想到在学校走红。之后有老师推荐他去参加伊犁市的业余表演比赛。
一位来自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看中了他,希望他以后能够从事影视表演工作,这在段奕宏心里种下了种子。
为了学习表演,段奕宏在17岁的时候开始练习劈叉。没有基本功、没有辅助,他需要让粘连了十几年的肌肉和筋膜分开,难度可想而知。
但段奕宏做到了。
那之后,段奕宏决定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当演员。他向父母诉说自己的梦想,生性刚烈的父亲却怒气上头:
“当演员?吃饱了撑得,我看你也就能当个伐木工!”
在父母眼里,家境贫寒的他们,能够养活子女吃饱饭已是不易,从事虚无缥缈的演员工作,无异于痴人说梦。
段奕宏不信邪。他苦练自己的演技,在伊犁河边练台词表达,对着镜子练眼神。一年之后,准备去北京考试。
出发前,他的父母横加阻拦,劝他放弃,段奕宏心一横,对着他们嘶吼:“你们要不让我去,我就恨你们一辈子。”
十七八岁的男孩虽涉世未深,但一腔孤勇,足以支撑他一往无前。
他从伊犁坐了21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达乌鲁木齐,然后再坐78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北京。前后将近5天的行程,段奕宏腿都肿了。
现实却没有眷顾苦难,第一次考中戏时,面试官给了他当头一棒:“不够高、不够帅,文化课一塌糊涂。”
段奕宏梦碎,在天安门广场坐了整整一夜。
卧薪尝胆一年之后,他第二次来到北京。最后一轮面试,看到希望的段奕宏还是被刷了下来。
他不甘心,在考场外追着面试老师问为什么,对方叹了口气说:“形象不够,放弃吧,退一万步,你也考不上。”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样的论断足以浇灭任何饱满的热情。
失落地回到家乡之后,段奕宏似乎顺从了命运的安排。
他去工厂打工、在果脯厂洗苹果,制作罐头、果丹皮。每天工作12个小时,晚上回家累到虚脱。
工厂待了几个月,他还是无法安抚躁动的心,索性将几个月的工资拿出来,给自己报了个昂贵的表演培训班,想再试一次。
苍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次,他以西北地区第一名的成绩,征服面试老师,考进了中央戏剧学院。
拿到新世界的入场券,并不意味着新世界接纳了段奕宏。
刚到北京时,他发现北京的年轻人喝可乐,吃煎饼果子。他照着学,一手拿煎饼果子,一手举可乐。
他太想融入这个五彩斑斓的大城市,但一张嘴的口音,又将他打回远在边疆的小城伊犁。
那时他每天早上在操场边起晨功,同班同学陶虹也在操场。她边跑边听段奕宏“羊肉串”味的普通话,边听边笑。
跑完步,她跟在段奕宏后面故意学他的口音,段奕宏气得干瞪眼。
得偿所愿进入中戏,段奕宏实现了多年的梦想。但在中戏,一种挣脱不掉的自卑感却始终萦绕左右。
周围的人都比他优秀,比他高、帅、富,他听见北京孩子说话的京腔,都觉得耳朵被扎得生疼。
中戏4年,他因为这份偏远小城带给自己的自卑,衍生出了长久的紧绷和偏执。
像一把土和成了水泥,坚硬、不得靠近。
化开水泥的是陶虹。
段奕宏成绩差,陶虹就经常带他一起排练。偶尔练习到深夜,老师把练功房的门锁上了,他们就一起从教室的窗子爬出去各回宿舍。
凭借这股倔劲,他们拿到了中央戏剧学院历史上第一个100分。
段奕宏没吃过芒果,陶虹就买了两大袋给他吃。他仔仔细细剥了皮,一口咬下去却被果核硌到牙,陶虹没有笑他。
因为没有钱,大学4年段奕宏没回过家。陶虹发现之后,大二那年春节,硬拽着他来自己家里吃年夜饭。
感动地吃完,段奕宏半哀求、半命令地对陶虹说:“初四那天你来学校。”转身离去。
初四那天,陶虹如约而至,段奕宏在宿舍里拿电炉子给她做了一顿手抓饭。他说,在新疆,吃了饭必须还,手抓饭算是还礼。
陶虹听完扑哧一声笑了。
陶虹温柔的保护,让段奕宏紧绷的心逐渐缓解。以至于多年以后,他仍旧念念不忘陶虹对他的好。
一次接受采访,段奕宏动情地讲到:“陶虹温暖了我,没有让我尴尬,希望我以后也能像她一样,做一个温暖的人。”
点到为止,那份暗恋的情愫,那时他仍旧不敢说出口。
在中戏时,陶虹是班里的班长,拿过花样游泳全国冠军。进入中戏之前,又出演过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人漂亮,成绩又好,典型的女神。
而段奕宏,不过是一个前途渺茫,家境贫寒的少年。置身诺大的北京,段奕宏的梦想很大很大,回转身宿舍的床铺又很小很小。
他自卑,不敢向陶虹吐露心声。
更难过的是,大学四年的兢兢业业,换来的却是毕业即失业。
政策改变,各项成绩班里第一的段奕宏,意外地没有拿到留京名额。如晴天霹雳,他被逼到了生活的死角。
那年毕业演出,他完美演绎了患有精神疾病的主人公艾伦。
演出结束,他的指导老师激动地冲上舞台,指着段奕宏质问学校领导:“这么优秀的学生,学校为什么不能留下?”
现场一时沉默,段奕宏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心灰意冷之际,当时也有不少粗制滥造的电视剧找到段奕宏,希望能够合作。看完剧本之后,他怒了,对着那些人说:
“我学了四年的戏剧舞台表演,为了所谓的名利,我能折腰吗?那怎么能行?”
万般磨难得来的一技之长,他不敢轻易抛弃。
2001年,导演张建栋在厦门监狱拍摄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一个即将释放的犯人走过来,随口问了一句:“罗阳来了吗?”
张建栋在心里打了个冷颤,“罗阳没来”。犯人晃晃地走开。
这个让罪犯心心念念的“罗阳”,是电视剧《刑警本色》里的杀手。凭借一股邪气,这一角色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
而“罗阳”扮演者,是26岁的段奕宏。那时,他刚刚毕业一年。
《刑警本色》是当年的大制作电视剧,导演力排众议将其中马仔“罗阳”的角色,给了初出茅庐的段奕宏。原因是“血性”。
“他的目光有股狠劲,凶神恶煞,像冰一样,但里面有一份纯真和执拗。”
段奕宏太珍惜这个机会了。别人不敢接王志文的眼神,他敢。两人拿着枪对视,火星子乱溅。
2003年,孟京辉带着话剧剧本《恋爱的犀牛》找到段奕宏,力邀他饰演其中的男主马路。
段奕宏欣喜若狂,没日没夜地排练室训练。正式演出开始,大幕拉开,他站在舞台边缘呢喃: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一股颓废、狂热、迷离的美感,将整个舞台铺满,也将这部经典话剧,印在了中国话剧的史册上。
随后是《士兵突击》,段奕宏在其中饰演一位铁血军人A大队队长袁朗。他严格、苛刻、铁血帅气、又柔情似水。
有人看完《士兵突击》后说:“做梦都想成为那个打麻药的护士。”那是剧中袁朗的老婆。
还有《我的团长我的团》,他饰演那个“能与鬼魂对话”的团长龙文章,凭借对战争独特的敏锐嗅觉,上演了一出展现中国军民民族大义和豪迈正气的大戏。
鲜花和掌声向段奕宏涌来,陶虹却不这样看。
她能看出段奕宏心里的紧张。“他太想把戏演好了,以至于满脑门写着两个字‘紧张’,生怕自己出一点错”。
《士兵突击》里声嘶力竭的嘶吼、舞台剧上稍显夸张的肢体动作,很多时候,他用力过猛了……
陶虹给他打电话:“你看人家张国强,看人家邢佳栋,你还是要松一点,稳住。”
甚至段奕宏结婚的时候宣誓,陶虹带着班里同学在下面起哄:“哎,放松一点,注意台词,吐字清晰!”
多年好友,陶虹并非认为段奕宏的表演不好,而是觉得时刻紧绷的神经,妨碍了段奕宏更好。
对于从小挣扎上去的段奕宏来说,化解这样的紧张谈何容易。很长一段时间,他小心试探,却始终不得其法。
这种自卑的心态,在陶虹眼里,禁锢了段奕宏。但对段奕宏来说,始终保持一点“卑微”,也成就了他。
一路走到今天,他经历过太多的挫折、太多的失败,他绝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因此他对演技有着近乎变态的苛求。
2010年,电影《西风烈》中,有一场难度极高的动作戏,段奕宏需要在两辆并排飞驰的汽车之间,跳过去。
这个动作十分危险,稍不注意,手一滑,被卷入车底就会有生命危险。就算是专业的武行演员,也不能保证一次性完成,导演建议段奕宏选用替身。
段奕宏不同意,他说:“这部电影就这个动作最出彩,我不能不演。”
导演拗不过他,在数次摔下车后,满身伤痕的段奕宏成功演绎了这一动作,成为影片中的最大亮点。
2012年在电影《白鹿原》中,段奕宏饰演黑娃。一场割麦子的戏,他整整练习了三天,割了几亩小麦才开拍。
拍摄前,段奕宏因用力过猛,手上被刺扎得流血,他没有停下来。他说这是为了让割麦子成为本能,最后神经麻了有利于塑造角色。
2015年电影《烈日灼心》,为了演好剧中的警察,段奕宏过年没有回家,前往厦门市嘉莲派出体验了15天的警察生活。
他跟着警察出门扫黄、抓赌、查车。直到一次出任务,有罪犯将他误认为便衣警察,过来向他求情。他才觉得可以开拍了。
2017年的《引爆者》,段奕宏饰演一个矿山炮工。开拍前,他坚持去矿场体验生活,成天下井的日子,将他抹得灰头土脸,他爬起来用清水洗洗,照样跟工友们喝酒。
为了演戏,段奕宏甚至不惜搭上性命。一场潜海的戏,段奕宏被绳子拽着一点点往下送。直到毛细血管被挤破,他才请求把自己拉上来。
上岸后,一吐,满嘴是血。
自卑带给他的上进心,让他拍戏时近乎自虐,他只能用苦肉的方式安放自己。
这样的付出和呈现的效果,让知名导演曹保平折服。他这样评价段奕宏:“老段具备成为一个伟大演员的可能性。”
这样不计成本、固执地付出,也最终打动了命运。
曾经除了热情一无所有的少年,在漫长的岁月中,用自己对表演的热爱,伴随着汗水和泪水、撕裂和疼痛、自卑和自尊、挣扎和逃离,终于取得了成功。
2015年,凭借在《烈日灼心》中的惊艳表演,他拿下上海国际电影节影帝。
两年后,凭借在电影《暴雪将至》中刻画的人物余国伟,段奕宏获得了东京电影节影帝的称号。
颁奖结束后,电影节的评委之一赵薇说,其他的奖项,评委们都吵翻了天。但对于段奕宏获得的最佳男主,所有评委却意外的全票通过。
站在颁奖台上,当他说出“愿意为戏为奴”、“演戏20年,屁股都听电影的”时,少有人觉得意外和夸张。
迄今为止,国内外电影节的影帝,他大大小小拿了不下十几个。
从1998年毕业到如今,21年过去,那个一无所有的男孩,凭借对梦想的虔诚,最终得了命运的馈赠——
他是国内唯一一位,两次获得国际A类电影节影帝的男演员。
但如今,名利的喧嚣已经再难真正影响到他。太多人关心地位、阵容、商业利益,他还如苦行僧一般追求故事本身。
拍完一部戏,他需要休息,回归到生活中重新感受表演,不必再那么紧绷,他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不会再迫切地渴望演技的精进,明白放慢节奏、调整心态,一点点打磨更有效果。
他也不会自卑到听北京话觉得刺耳。相反,他在北京安了家,也逐渐越来越怀念家乡伊犁的好。
他更不会像20多年前,在心爱的人面前羞地说不出话来,如今他没有什么需要回避的了。
4年前,段奕宏主演的电影《烈日灼心》上映,他主动包场请班里的同学看。
同学都特别认可,甚至有人说,段奕宏演技已经炉火纯青。
曾经叮嘱他放松的陶虹,看完也特别激动。
回到家,她拿起手机,带着老母亲般的欣慰,给段奕宏发了个消息:“我别的不想说,我就说老段牛逼,你终于牛逼了!”
相信那时,多年自卑的段奕宏看到这个消息,会露出了一种真正释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