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一章:福兮祸兮

千金难买我乐意。妖市,是一个只要愿意就会有收获的地方,妖市掌舵,理应也是个只需“我乐意”的存在。
楚天阔没有形体,但这并不妨碍有人专门跑到妖市等着这个妖市掌舵。
“安公公到来,真是蓬荜生辉啊。”没有形体的楚天阔一说话就容易吓到人。但很明显,眼前这两人,一点也不怕。
“楚掌舵,许久不见。”云尘受那个传说中黄金遍地的国度影响很大,“公公”这个称呼也被沿用,但被称作“公公”的却并非宦官,而是深得皇室信任却没有一官半职的一群人的称呼。
“是很久不见了。”楚天阔的喜怒哀乐全靠声音来表达,但楚天阔又恰巧是最会掩饰自己感情的那种存在,“安公公,楚河位处偏僻,您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风公子,真是费心了。”
“风晚不小了,该出来见见世面了。”安公公是个五六十岁的人,官场浮沉,他眉宇之间自带一股肃杀,也自带一股莫测。
“晚辈风晚,见过楚掌舵。”站在安公公身后的年轻人抱拳行礼。这些权谋中摸爬滚打的人,礼尚往来间时常暗流汹涌,楚天阔存在了许多年,或许人类这种族群在楚天阔眼里,当真是可笑又可怜。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楚天阔开门见山,“二位来,不能仅仅是来看我?”
“当然不能。”风晚回答。
“呵。”楚天阔笑笑,“风公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陆府主人陆少游有几分相似?”
“陆家家主陆弦音在投奔开国大帝之前是望月素渊出身,也就是现在云尘的九歌。恰巧,我也是九歌人。”
“九歌那地方,人不多。”楚天阔饶有意味地说,“应该是,普通的人,不多。”
“那是。”风晚也笑笑,“毕竟是观星阁所在之地。”
“风公子不用在意,陆家出自望月素渊,自从望月被云尘所灭,陆家就没回过九歌。风公子与陆少游都是蹁跹佳公子,相似也不足为奇。”顿了顿,“远道而来的二位,可以说你们的条件与需求了。”
“素闻妖市,只要想要的便都可换取。”风晚看着虚空,“楚掌舵阅历丰富,不知掌舵可曾听闻一种名为‘醉忘生’的药物?”
“听过。”楚天阔的声音带着笑,“传说中开国时猎鹰将军麾下将领骁勇,是因为医者陆弦音给将士们配了‘醉忘生’。”
“不错。”风晚点头,“陆弦音用药高超,但关于‘醉忘生’,恐怕也不是很多人相信,陆弦音真的能制造出来。”
“少年人,你恐怕低估了陆弦音。”楚天阔的声音懒洋洋地,“‘醉忘生’就是陆弦音这个凡人制造的,最后也是由这个凡人所销毁。”停了停,“他是不是真心依附云尘皇室我不评论,但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人。”
“一个能制造出‘醉忘生’并且能把‘醉忘生’的存在消失都把控在自己手里的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人”风晚点头,“醉忘生虽说被销毁,但我想,妖市能人异士众多,想必也会对醉忘生的配方有所耳闻。”
“我就知道你们为这个来。”楚天阔了然于心地笑了,“实话告诉你们,妖市没有醉忘生的配方,一点都没有。陆弦音把醉忘生毁得干干净净。”吸了口气,“从制造出醉忘生那一刻开始,他就想着毁掉醉忘生……不,应该是,一边创造出醉忘生时就已经想着怎么毁掉它。”
“如果‘醉忘生’真的已完全被销毁,楚掌舵又怎会跟我们说这么多。”风晚的话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
“楚掌舵是生意人。”安公公慢悠悠地开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安公公的眼睛像半梦半醒一般眯成一条缝,但那一丝丝的缝隙中却透露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寒意,“妖市从不属于任何阵营,楚掌舵,‘中立’不好维持啊。”
“楚某从未说过妖市中立,也从未说过要维持中立。只是啊,有的是一厢情愿认为妖市是中立与希望妖市维持中立的存在。不论是人,亦或是其他族类。”楚天阔回答得不紧不慢,就好像真的这一切都只是被强加的一厢情愿。
“也是。”安公公眯着眼,“楚掌舵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存在,既没有实体存在也没有寿命限制,当然不需要忌惮任何事物。但是楚掌舵既然存在于世间,也就会与生死所限的存在有关联。楚掌舵不在意生死,可惜并不是所有存在都与楚掌舵一般。”
“安公公是聪明至极的人,可惜安公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楚某已不是太在意离别。来了,楚某有茶待客,离去,楚某也不会挂念。来来去去,楚某这儿的过客甚多,要是都放不下,岂不苦了楚某自己?”停了停,“喝了茶,这次安公公和风公子便请回,下次,还望二位多多照顾楚某的生意。”
楚天阔的声音散去,就像此处空间,从头到尾只有安公公和风晚在。安公公和风晚却也没有离开,桌上的茶氤氲着水汽,茶香缭绕,这诡谲妖市中倒有了几分世外之地的气息。
“妖市是找不到醉忘生的。”有声音传来,透过尚且缭绕热气的茶,像从静谧世外忽然坠入尔虞我诈。
安公公和风晚没有说话,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
“不过,你们都不笨。”房门的门帘轻晃,一袭桃花色跃入眼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当诗句里的人物从诗句中走出,虽沾染了尘世烟尘,却更令人物真切起来。
“小女梦妍,见过安公公,见过风公子。”
“梦妍,梦魇。妖市,真是个神奇之地。”
“风公子果然博闻强识。”梦妍掩嘴轻笑,“想来二位也不愿听废话,那小女就直说了。”梦妍抬眸,半分狡黠半分明媚,“陆家悬壶济世,但药毒同源,生杀之事么,医者倒也可以做到。”
“陆家向来与寻常家族不同,很多别的家族可以代代相承之事,到了陆家却无法代代相承。”风晚抬头看着梦妍,他的眸中映出眼前的少女。
“陆弦音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辣之人。他能做出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也能当机立断地把他们毁去。陆家人丁越来越单薄,想来也与陆弦音做出太多超越‘规则’的事情有关。”梦妍停了停,“梦妍明白风公子的疑惑,醉忘生被陆弦音毁去,陆家也不会再有醉忘生。”
“陆家有个陆少游。”安公公忽然说。
“不错。”梦妍展颜一笑,“陆弦音当年以‘陆家血脉’为钥匙封印了生死关,但正如许多阵法一般,封印是有力量消减的,即使陆家是大族,也看起来被云尘皇室所庇佑,但也终究走到了人丁单薄。”
“陆少游并不是陆家血脉,想必姑娘也是知道。”风晚说。
“嘻嘻。”梦妍轻笑,“他不是陆家血脉只会关乎到生死关封印的延续,但是啊,这与他重新制作醉忘生,并不冲突。”眨眨眼,“陆家是陆少游的命,不牵扯到陆家,对他而言一切好说。”
“如此,先谢过姑娘了。”风晚勾起嘴角,“那么,我们来谈谈对应的条件?”
“风公子说笑了,梦妍又没有告诉二位怎样才能让陆少游说出醉忘生,又怎敢谈条件?”停了停,“不过,若是二位愿意把木玲珑带来,小女倒也会十分感激。”
“木玲珑么……”安公公那本就眯着的眼睛现在是眯得一点缝隙都没有,“看来,我们还是把‘礼物’准备得算是有诚意了……”
风晚抬手扬了扬,有暗卫自阴影处走出,暗卫把一个姑娘围在了中间,似乎并没有阻拦却让人无处可逃。
“这么晚,驸马还没休息?”陆府的夜有点渗人,没有烛火,只有那点缀的异石发着幽幽的光亮,星星点点,在脚边,也在手边。
“陆少游,该说你心大还是狂妄?”陆府主人的卧室,本应该是极为隐蔽之地。但此时坐在房内桌前的陆少游,正穿着一身整理得没有一丝皱褶的衣服,似乎一直在等待来人。
陆少游没有回答,他看着站在这房门外的驸马,似乎他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我一直觉得何家家大业大,圣上会有几分忌惮。”门外,那个国主最宠爱的慕阳公主的驸马与门内的陆少游对视,“我输了,陆少游。我赌输了。”
“云尘流云有风归燕语这一处销金窟。”陆少游是平民,按理他应该给驸马行礼。但现在,他却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直视着驸马,“风归燕语是流云何家掌管,曾经是云尘‘法外之地’般的存在。那儿的姑娘,那儿的纸醉金迷,吸引着无数贵胄。”
“是啊。圣上允许这样的‘法外之地’存在,使我误以为圣上会因为公主而信任何家。”驸马笑了笑,“风归燕语甚至是流云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何家的天下。但何家,终究不姓徐。”
“我也没想到安公公会推了你一把。”陆少游的声音很平和。眼前的人明着暗着对他,对陆府都不怀好意,但此时,陆少游仍然是淡然地看着他。
或许抛去了立场,陆府和何家,又或者是这些云尘的显赫家族,归根结底,都是云尘皇室扬手则来挥手则去的存在。
“安公公要推一把还是拉一把,又何须其他人猜到或者愿意。”话锋一转,“我曾是何家最为得意的年轻一辈,何家也曾因我而名动一时。”驸马一直看着陆少游,看着这位另一个世家的公子,“你的父亲医治了我的儿子,陆家本来对我来说是救命的恩人。”
“圣上前些日子忽然派人抄了流云何家。”陆少游拿起旁边桌上的茶杯,倒上茶水,“驸马,请。”
驸马的目光从陆少游身上落到茶杯上。他又笑了笑,但并没有向前走。
“是圣上,还是安公公的意思大家都多少明白。”驸马又望回陆少游,“圣上让我跟殿下来到这偏僻的楚河,要抄何家,想来也是早有准备。何家做的事情干不干净何家所有人心里都有数,落了把柄也不足为奇。”
“何家在圣上的庇护下曾权势滔天,而现在也不过是说抄了就抄了。”陆少游给自己倒了杯茶,“安公公是在警告其他家族,何家,算是从一开始就布置好的一个玩物。”抬头看着驸马,“无辜也不无辜。”
“警告其他家族?”驸马轻蔑一笑,“其他家族是连带警告,最主要的是想警告你陆府。陆少游,没想到你还是没能学乖。”
陆少游放下捧着的茶杯,理了理衣服,坐直了身子:“我觉得我挺乖的。”
不知是年纪不大还是别的原因,陆少游浑身都给人一种听话乖巧的感觉。驸马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子夜,或者现在应该叫蒹葭。这个人,是安公公的人。”陆少游向后微微靠着椅背,“她让你跟我合作,所以你看在公主的面上,与我一同上演了一出好戏。”
“可惜啊,我们的这出好戏只有楚河令和他的侍卫是在认真看。”驸马自嘲地说。
“安公公也在看,只不过他看到的是另外的事情。”陆少游顿了顿,“你忠于慕阳公主,这是不对的。”
驸马的表情僵了僵。
“为人臣子,你怎可忠于公主。”陆少游继续说着,“何家被抄了而你却没被波及,何庆,你该不会真以为圣上或者安公公念在公主的情面,留你一命?”
何庆沉默不语。
“他们是想告诉所有人,皇室想抹去谁便抹去谁,想留下谁就留下谁。毕竟何庆,你为了保护慕阳公主,还是会选择继续留在公主身边的。”
“保护一个抄我家的人的女儿?”何庆盯着陆少游,他的目光,像两把钳子。
“难道你今晚找我,不是因为觉得已无力保护慕阳公主而向我求助?”陆少游云淡风轻地问。
“是。”被陆少游一语道破的何庆回答得很干脆,“她是她,她的家是她的家。我是戴罪之身,其他家族我不信,但陆府,不,陆少游,我可以相信你。”
静默,何庆和陆少游都没有说话。
“慕阳公主轮不到我来保护。”许久,陆少游先开了口,“她是天之骄女,自有天命护佑。”
“天命……”何庆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然后迈步走进房间,拿起已经凉了的茶水,“陆少游我问你,当年楚河之乱,军队因楚河运河被炸而延误行军。那运河,是陆思凡指使其他人炸的,还是你炸的?”
那是尘封在混乱中的一段故事,隐秘的传闻里,陆思凡被怀疑指使其他人炸运河延误皇室军队进军,但由于当时还是陆家少爷的陆少游斩杀逆臣尚乐有功,陆思凡的过错便被抵消了。
“运河被炸了,军队行军延误。”陆少游又拿起了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但最后,尚乐还是被斩杀了。”摇摇头,“过程,不重要。”
“呵。”何庆咧嘴笑了笑,一昂头,把茶水喝尽。

你可能感兴趣的:(卅一章:福兮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