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网《上帝造亚当》

    很小的时候，我心中就有两种矛盾的感觉，对生活的恐惧和对生活的迷醉。

                                                ──波德莱尔

    人直到断气都把寻找那一丝光线当作最后的目标。

    阿拜斯大漠是阳光下攒动的火苗，热浪迎面袭来，远方模糊的风景如一首亦真亦幻的诗，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信徒想要拥抱热浪，他不担心会被灼伤，信徒知道大漠是上帝从天堂撒下的金蕊。

    风尘一路，信徒只为寻找上帝。茫茫漠野，点点足印，信徒的双脚已布满了血痕，猩红的血珠向外翻滚。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喉咙发渴，脏黑的脖子上印满了汗迹。

    霎时间，信徒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步履蹒跚。一位满头银丝的老者向信徒走来。

    “我已经见到了上帝。”老者淡然地说道。

      信徒的头顶炸开了雷，他一把抓住老者的手腕：“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去见他！”

    “漠野之边有一个黑色的洞穴，上帝就在那里。”老者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情感，他缓缓举起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十字。

      信徒喘着粗气，老者已走远。自造的孤独就在抬头摒息之间，死寂的沙海，何处才是尽头？信徒恐惧孤独，他不知道究竟要怎么走，才能到达漠野之边，但他被这上帝撒下的金蕊所迷醉，他虔诚地相信，脚下就是通向天堂的道路，上帝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魔鬼用双手撑开了夜的黑幕，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头来，大漠恍如深蓝色的海底，只有信徒在独享这夜的美丽。

      大漠荒野的的气息，开启了濒临窒息的七窍，信徒再次张开双臂，他想拥抱过面的轻风，但他不知道真正地恐惧即将来临…

      气温骤降，信徒拽紧衣角，呼啸的寒风卷起无数的针芒，深深切切地刺进骨肉，信徒终于停下了脚步，但他不能停下，他要尽快赶到上帝的身边。沙漠的四周响起了震耳的嗡鸣声，这声音来自沙丘，声音包围着这个瘦小的身躯，信徒的双脚止不住地颤抖。

    “不要想诱惑我，可恶的魔鬼！”信徒半张着嘴发出嘶哑的惊叫。他瞪大双眼努力想看清四周，他知道这声音是恶魔的低语。

      你是来自黑暗深渊，还是星辰坠落？信徒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像拉满了弓的弦，“滚开！全都滚开！可恶的魔鬼！”他竭力吼叫，胸口像被寒刀所劈裂，最终，信徒还是被魔鬼诱惑了，他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炙热的红光直射在信徒的身上，他单手支撑着地面想再次站起来，大腿仍在颤抖，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肚内犹如一团烈火在燃烧，信徒直不起身子，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信徒恐惧死亡，他颠簸着脚，向明静的天空祈求道：“伟大的上帝，您究竟在哪里，请回答您的仆人！”信徒握紧手中的十字，低头默念着上帝曾告诫世人的警句。

      但，沙海依旧死寂。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信徒吟诵着圣经，“上帝在黑色的洞穴里。”信徒的脑海中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红日高悬，童话般的海市蜃楼在在大漠屡屡升腾的热浪中若隐若现。信徒抬起头，看到了前方出现的深潭，潭水凌波微起，跳动着无数的繁星。“您终于听到我的祷告了吗？！”信徒抑制不住狂跳的内心，发了疯似的奔向潭水。白发的老者坐在潭边，向信徒招手。

      “终于又见到你了！快告诉我怎么去黑色的洞穴？”信徒像是喝了清冽的酒，双颊发红。老者嘴角上扬，顺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沿着这个方向走，你就可以见到上帝了。”老者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回荡在信徒的耳畔，信徒把潭水捧在手里，这份清凉直入灵魂的深底。

      虽是蜃楼的潭水，信徒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清甜。

    信徒不敢多做停留，道别后，他走上了老者手指的那条路。信徒的眼眸如夏日清荷上的露珠，他紧紧地注视着远方的地平线。金黄色的巨浪在脚底翻涌，比光轮还灿烂的荒原，生命在这一刻疯狂地滋长，只有走上通向天堂的道路，信徒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自己微弱的呼吸。活着，然后寻找。

      信徒走了很久很久，没有漠野之边，没有黑色洞穴，有的只是即将到来的洗礼。恶魔吹着笛子而来，西边的天空被泼上了灰色的墨汁，狂风开始怒吼，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粉尘味。

      魔鬼像摸不着的影子，不停地在他的周围蠢动游荡。风暴降临，信徒再次听到了魔鬼的嘶吼，他蜷曲着身子，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信徒双目紧闭，可怜地祈求，他没有找到避难的地方，魔鬼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望着这个暴露在风尘中的身躯。

      “我将背负着十字架登上死亡之丘。”信徒留下了恐惧的泪水：“万能的上帝，请拯救您的仆人！”…没有任何回应。

      魔鬼依旧肆虐，狂风吹卷起遍地的黄沙，直破苍穹，太阳在风暴里挣扎，这铺天盖地之势，让所有生命为之战栗。无论多么清澈的眼睛，在这一刻也终将隐于黑暗。

      “神，您为何沉默？”

      魔鬼把黑色的手掌伸向信徒，信徒捂住双眼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笛声远去，魔鬼悄然离开。耳畔的嘶鸣戛然而止。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信徒想睁开眼睛，但只是“想”，因为他已经永远睁不开了，那场巨大的风暴里信徒被魔鬼夺去了双眼。他知道是上帝救了自己，因为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能被太阳重现的那一丝温暖所迷醉。

      “神，为何沉默？”

      “因为他在与世人一同受罪。”

      失明的信徒感受不到任何颜色，“上帝在黑色的洞穴里”。信徒恍然大悟。

      “我这不是已经见到上帝了吗。”信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向着温暖的前方再次迈开步伐…

      很小的时候，我心中就有两种矛盾的感觉，对生活的恐惧和对生活的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