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恰好七夕

      阳光讪讪地，透过并不干净的玻璃窗更显得扭捏，病房里很安静，上午九点左右一顺排的四个病人都输上了液，须发全白的老头仰卧在病床上，透明的液体无声的流进他鼓鼓的血管里。

      床尾黑瘦的老婆儿拿起一个小药瓶儿，递向老头儿:“你看看这药怎么吃？”老头看都没看，一把抢过来扔到地上。老婆儿捡起药瓶脸色一沉，坐在床尾，双手把双膝一抱瘦瘦的身体缩成一个团儿，如一个蓄势待发的弹丸，张开嗓子便是一架扫射的机枪，颗颗子弹都直击四十年的婚史。从嫁到他家开始，怎么伺候走了欺负她的恶婆婆，怎么养大老头儿的六个子女，自己怎么样的含辛茹苦，节衣缩食又讲到老头儿五十几岁就得脑血栓之后怎么伺候他，儿女们怎么样的不孝顺……越说越气，声音越大！老头儿一声不响，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几个互不熟悉的病人都假寐着，时空似乎都留给了愤愤不平的老婆儿，任由那声浪起伏跌宕，老婆儿的哀怨、愤然似乎掉进了无底洞，但即使这样也不影响她继续呐喊。

      蝉唱的有点有气无力，时断时续的。阳光渐渐明媚起来，病房里充斥着老婆儿无休止的单调刺耳的声音，和偶尔抬手怒指老头儿的肢体舞蹈。屋里惨白的主色调，似乎是老婆儿悲惨命运的幕布。终于老婆儿的愤恨激起了老头儿的怒火，他狂吼一声，用脚无力的蹬了老婆儿一下，口齿不清的训斥着:“别说了，这是公共场合，不愿呆着，把身份证和工资卡给我留下，你走！”这句混沌的话一出口，老婆儿更是火冒三丈:“我走就走，你打电话叫过一个孩子来，我就连你都交了，你叫的过来人吗？你试试你也叫不过来！”老头儿不再发一语，老婆儿继续她自言自语式的控诉:“你的六个孩子哪个管过你？你的钱都给他们盖了楼，娶了媳妇，你病了他们谁出过一份钱？住了那么多次院，谁来给你陪过床？媳妇就在这医院上班，来看过你吗？你整天骂人，耍混，除了我还有人搭理你吗？我以前怕你是怕影响孩子们找对象，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你可以起诉我离婚，也别说年纪大了丢人，我受够你了！”老头儿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下床，不听使唤的手脚在空中晃了几下，险些掉下床。老婆儿稳坐床尾，大声说着“你干嘛？还想打我，我不怕你了，你打我我就跑，你骂我一句我就骂你一句。”血在老头儿的挣扎中浸出血管，老婆儿慌了，一把把老头儿推倒在床上。老头哼哼着，嘴里含含糊糊的骂着老婆儿“你个该死的，怎么不去死？”老婆儿也恶狠狠地回骂着:“一会儿掉地上摔死你！摔死你我也不管！”

        然后自己又双腿盘坐到凳子上，继续用手点着老头儿，自话自说的数落老头儿这辈子干过的那些混蛋事情。老头儿再一次缄默，被子掀到一边，空调的冷风吹着老头干瘦的病体。蝉继续断断续续的唱着，和老婆儿的声浪遥相呼应。

        病友们似乎听出了端倪，老婆儿是个续妻，老头儿有工资脾气不好，老婆儿就是家庭妇女，经济不独立，老头儿的六个子女是两个老婆所生，家庭关系复杂。但因为互不熟悉，谁也不知道怎么插嘴，都静静的假寐着，忽然老婆儿从凳子上跳下来，慌慌的大喊:“呀！液输完了我怎么没看见，护士，护士！”

        护士离开时，老婆儿也气哼哼的走了，临走前还对老头说:“你这辈子竟缺德了！我还得伺候你，回家给你洗衣服，做饭，我上辈子欠你的！”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老头儿慢慢爬起来，坐在床沿儿上，晃着两条腿，对临床的病友说:“你们看看她这人性！不欠揍？”一边说一边露出鄙夷的浅笑。看着老头儿的神情，我想着刚才老婆儿的话，“你打我我就跑，你骂我一句我就骂你一句“突然感觉到，老婆儿年轻时候一定没少挨揍！一定是老头儿现在打不动她了，她才敢发泄一下。顿时对她的厌恶之情变成了怜悯之心。

      午饭十分，热浪滚滚，天湛蓝无边，今天是七夕，云以无法描述的优美挂在天空。秋爽爽的炎热着，阳光变得明媚灿烂，今夜牛郎织女一家的团圆一定很幸福快乐吧。

      病房里人们都在吃午饭，老头儿假寐着，热心人想给他捎些饭菜时，老头儿摇头诡异的笑笑说:“不用。” 忽然门开了， 老婆儿拎着两个大饭盒，大汗淋漓的走进病房，一份炒饼丝，一份炒芹菜，一碗小米粥，香喷喷的给老头儿摆上。一边拿筷子一边说:“快吃，我生怕晚了还是晚了，回家就赶紧做，做好赶紧送过来，你饿了吧？”老头儿边吃边点着头说:“你没吃呢吧？也赶紧吃，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病房里的人都面面相觑，这温馨温情与一个多小时前的水火不容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即使演戏这样的切换也未免太生硬了吧？

        他俩你推我让的吃完饭，老婆儿收拾好餐具，又扶老头儿上了卫生间，换了衣服。老头儿说:“你赶紧回家歇着吧，我这儿没事儿了”……一溜溜的你恩我爱！

      英文里说，“买嘎嘚！”我用手托住下巴！暗自说服自己，世界那么大，人间烟火，世间百态，两个人以各种契合的方式演绎着婚姻神话，演绎着人生万象。不进入角色永远体会不到戏中的人生。如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样奇葩的婚姻和爱情，也算是“七夕”别样的演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