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

《无声告白》[美]伍绮诗

艺术品。迷人的雕琢。叙事手法很吸引人。不光是在大的结构上，在大框架完成后个别补充的小事也不自觉采用了这种技巧。开头即高潮，少女失踪。后面分别以多年前和莉迪亚之死为起点叙述，最终合而为一，浑然天成。很像狼图腾。

元素颇多，糅合地十分自然，折射了诸多现实。少女自杀，美籍华人二代畸形成长环境，跨种族婚姻，女性权利，家庭关系，同性恋，peer pressure，交际压力，家庭变故对孩子的影响，婚外恋，求学与成家的抉择。

詹姆斯，玛丽琳，内斯，莉迪亚，汉娜，路易莎，杰克，警官

詹姆斯，美籍华人二代，借父母在学校的工作得以就读，对自己的身世极其自卑，终生无法摆脱。被孤立，被嘲笑，没有朋友，所以他想要迪莉娅有更好的人际关系。能看到他的魅力的有两位，玛丽琳，路易莎。脆弱的人际网令这种自卑无处安放，就连愿意陪他的玛丽琳，她的母亲也认为她的女儿最终会后悔。“如果她是个白人女孩，他们就会调查下去。”帮他抹去颜色的种族含义的玛丽莲无心间一句话，也成了捅向詹姆斯脆弱心脏的一柄利刃。“白种人和非白种人，正是这些标签让世界面目全非。”女儿逝去之后，无法在家中找到答案与温暖的他，投入了路易莎的怀抱。

玛丽琳，被母亲灌输，做一位贤妻良母，但她热爱科学，梦想成为医生。女性被歧视，生来就该学做家务，兜兜转转在厨房，永世不得翻身。她敢于抗争，即使父母反对，即使男同学掀裙子，在她实验仪器里撒尿，她仍倔强地要去争取自己的幸福。直到遇见詹姆斯。因怀孕生子而不能完成学业，尝试申请助教而被调侃地认为是开玩笑，但她不屈服于生活，不计代价，抗争。九个星期，借着母亲逝去留下的微薄存款，她去寻梦了，完全不像常规小说一样。代价，一家人散了。詹姆斯失去了唯一平等以待的知己，迪莉娅和内斯被“遭遇抛弃”的恐惧笼罩，这阴云一生无法挥散。尤其是莉迪亚，为祈祷母亲不再离去，向上帝许诺自己愿意完成母亲的任何愿望，即使再不情愿，即使死去。回归的玛丽莲，嘴上说着“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可行动上对莉迪亚逼到无法呼吸的程度。日记本，医科书籍，高年级物理课，相互作用的力，地球仪，解剖学。和你母亲做的又有什么两样？

莉迪亚，矛盾的中心。黄皮肤，蓝眼睛。既是父母关注的中心，兄妹羡慕的焦点，也是被限制的人偶，被压抑到窒息。“她是一个孤独的高一学生，上着高二的物理课，她学习努力，但是，她显然不合群。”当然不合群，没办法合群。本身肤色就有差异，这还不算，又有医生幻想症母亲紧紧逼迫，还有社交杀手父亲蹩脚的倒忙。没有自由时间，没有舞会，不能和男孩出去玩，还被要求要交朋友。她是神仙么？她不喜欢啊！她在迎合你们呢，还不因为十年前的离去把整个家给撕扯地四分五裂了。对母亲虔诚的爱让她一眼看出路易莎对父亲的倾慕，代表父亲不忠诚的项链，代表父亲对她心灵束缚的项链，路易莎选的项链，她一次也不想戴。她更怕汉娜重蹈覆辙。所以对汉娜的偷偷收藏，与其愤怒，更不如说是悲伤。“项链断了，姐妹俩同时发现，她们又可以呼吸了。”妹妹脖子上的项链断了，她可以呼吸空气了，莉迪亚心灵上的束缚即将被她挣破，她的灵魂可以肆意呼吸了。“你不需要这个，你觉得你需要，但是你不需要。答应我，你再也不会戴上它了，永远不会。”“如果你不愿意笑，就别笑。”内斯是唯一能理解家里畸形气氛的，能帮她的人，可他也要去哈佛上学了，急于逃离。“他的手指抓着她，那一刻，她不再害怕了。”“从那以后，就总是这样，只要她伸出手说，别让我沉下去，他就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下沉。就是那一刻，莉迪亚想，从那里开始，一切都错了。”“还不算太晚。”已经太晚。

内斯，不被注意的长子。航天梦。对妹妹有羡慕，有同情，混杂交织。将妹妹推下水，又拉住她。实际上把她推下水的，是父母。拉住莉迪亚的，还是他。但当他有了逃离这古怪气氛的家庭的机会的时候，他顾不上妹妹了，他有自己的梦想。他没看到妹妹为何要撕掉他的录取信，他只是愤怒，不再拉住她了。从不被注意，不会有学习情况的询问，不会有称心的礼物，被父亲嘲讽的航天梦。母亲许诺的煮鸡蛋，被忽视，母亲转而关心妹妹的情况。“锋利的蛋壳深深地插进了柔软的蛋白里。”关注到了杰克和妹妹的交际，却没察觉杰克的倾慕。察觉到了父亲的外遇。

汉娜，缺爱的小精灵。长期被忽视让她对爱十分渴求，也让她有了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桌子对面的汉娜研究着姐姐的连衣裙，涂了唇膏的微笑，不由得伸出一根手指，摸摸脖子上的伤痕，感觉它像绕在脖子上的蜘蛛网。'不要'，汉娜想说，但她并不清楚'不要干什么'。她只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莉迪亚走了之后，她窝着勺子，把碗里湿透了的麦片捣成烂泥。”“当然，妈妈。她说完，抬眼看看母亲，看着全家人，微笑起来。汉娜吓得差点躲到内斯身后。这个笑容异常灿烂，异常明亮，兴高采烈，然而确是假的。汉娜只觉得恐怖，她让莉迪亚看上去像变了个人，一个陌生人。可是，其他人依然没有发觉。”她看到了杰克对内斯的爱。她是一个有着最纯真心灵的孩子。

杰克，不良少年，风评甚差，却很温柔。喜欢内斯，却被对方厌恶。喜欢上谁不是你能决定的。我知道。没事，莉迪亚没打算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它已经随莉迪亚沉入了湖底。

“当她推了码头一把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恐慌，然而，恐慌并没有来。她笨拙地划着水，朝远处漂去——直到湖边的灯柱变成小点，再也无法玷污她四周的黑暗——她感到异乎寻常的平静和自信。”

“我以为你走了。”她终于说。

詹姆斯的声音嘶哑而尖利：“我以为你走了。”

这一刻，他们只需要说这一句就够了。

——Una Matt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