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癫痫症患者同居

上月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失窃,一位蒙面大盗打烂一个锁,砸坏一扇窗,在好几位保安的眼皮底下,偷走一幅毕加索,一幅马蒂斯,一幅布拉克,一幅莱杰,一幅莫迪乔安尼。

“你死前一定要偷过至少一幅毕加索”,肯定写在《成为一位优秀艺术品盗贼》培训教材第一页,根据统计局数字,毕加索是“被偷最多的画家”,世界前十名的博物馆,没被偷过一两幅毕加索,估计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被偷榜第二名据说是蒙克,这位生前孤独抑郁以自己的精液作画送给女人的古怪挪威男,作品《尖叫》却在他死后成为世界上被翻印次数最多的画之一,而且该作品还反复被盗,成为名画盗窃史必读篇章。

美国著名文化人儿戈尔维达尔对艺术作品于人类的意义有评语:我们创造的艺术作品,是人类在一个巨大的“no”面前,发出的一声小小的“yes”。

毕加索被誉为“当代最伟大最具影响力的画家”,他那声“yes”振聋发聩,然而对于一个品位低俗心脏还不好的人,毕加索太宏亮太巨大了,于是我无视他代表我代表人类取得的杰出成就,内心深深热爱马蒂斯。

马蒂斯不关心人类成就,他曾经说,我希望我的作品,是一个疲惫商人的安乐椅。我最喜爱的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斯这样总结马蒂斯的一生:“他出生于1869年,这年轮船时代前最快的帆船下水,去世于1954年,那年第一颗氢铀弹在比基尼岛爆炸;他的人生跨越了两个世界,他历经了历史上最糟糕的战争,最可怕的屠杀,最激烈的意识形态斗争,然而他连一丝头发都没有乱过。1960年代,人人都以为艺术可以改变世界的时候,我们鄙视马蒂斯,然而现在我们不得不仰慕马蒂斯的常识,马蒂斯对他的观众没有幻想,他知道艺术能拥有的唯一观众是受过教育的资产阶级,历史证明了他的正确。”

除了仰慕马蒂斯在剧烈变革前纹丝不动的造型、在伟大时代之外创造一个小世界的镇静,我爱马蒂斯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和我一样爱塞尚。马蒂斯早期以塞尚为精神导师,笔触粗犷,色彩野蛮,以物品与物品之间的空间来表现物品。然而塞尚是个处理人际关系和蒙克一样有障碍的人,他刻画男性女性的作品中始终充满暴力和性的隐喻。马蒂斯中后期逐渐离开塞尚,寻求更纯粹的形状、更美丽的形体、更简单地体现事物本质。

马蒂斯在巴黎被偷的《田园曲》,画于1905年,画面构造取自于塞尚名作《三浴女》,然而色彩明亮优美,体现女人与男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景象。毕加索此次被偷的《鸽子和豌豆》,则是立体主义杰作。毕加索曾经在观看了大量非洲面具后说:如果你给鬼魂一个形状,你就能让它们自由。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显然就是在扭曲变形中表达他对“现代”与自由的理解。

身为两位最杰出的现代派画家,毕加索和马蒂斯关系复杂,毕加索曾经说:如果我不是像现在这样画画,那我一定是像马蒂斯那样画。马蒂斯说:只有一个人有权利批评我,那就是毕加索。

1907年,他们决定各自送对方一张画。结果两位都挑了他们认为对方最差的作品,似乎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安全感。马蒂斯挑了一张毕加索的《水壶,碗,柠檬》,因为此前不久马蒂斯的一张静物刚刚遭到新闻界的猛烈抨击,艺术评论家在报纸上呼吁“柠檬不是扁平的,马蒂斯先生”。而毕加索的柠檬,很显然,比马蒂斯的还要扁平多了。

1945年,马蒂斯和毕加索在伦敦维多利亚阿尔伯特博物馆举办联合展览,展出前,马蒂斯在笔记本上写道:“明天下午四点,毕加索来访,为了伦敦的宣传,我得和他一起办这个展览,当我想象同一个房间里,一边是我的作品,一边是他的,我感觉自己在和癫痫症患者同居。”

所以,巴黎警方实在很应该在《世界报》上登出公开信: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大盗敬启--如果你热爱马蒂斯,请切记将他和毕加索分别挂在两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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