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世馆

幽幽夜色,萧萧北风。

寒鸦的羽翼如幽灵的投影一闪即逝。灰色的道路在朦胧中曲折蜿蜒,一道模糊的身影艰难地在这荒芜的山野间挪移。缕缕寒风裹挟着看不见的沙尘一波一波地吹打着脸颊,冰冷,生疼,发烫。满腹的饥饿感正如这寂寥的天地空空如也。

也许是地狱?阴曹地府?这颗长满了杂草一样长发的脑袋如斯想着。耗尽几乎所有的力气和勇气,睁开了那双还算明亮的眼睛。茅草?茅草?还是茅草?影子?转过头,是一豆火苗,还有一位老者。

沙哑而撕裂的嗓音戛然而止,仿佛是漏嘴的秘密般突然消失……

那盏豆火,摇曳一年又一年……

茅草屋换了一间又一间……

离世馆_第1张图片
茅屋

从战乱混世到天下太平,从山间草野到繁华都市,从生,到死……

在长安城外终南山脚下,有一间奇异医馆,这医馆有一位奇异的医师,医师有一个怪癖,世人皆知……

离世馆,超度医师,只医濒死人,断生送死……

“三千世界种昙花,离世需安应有暇。”

师者,华鹊,遍东夷西狄、南蛮北戎,为医百十载,惟人难救,除病易,救人难。

弟子,浪乞,经丧国之乱,历烽燹之灾,为丐十数载,穷徙周国,阅世态炎凉,一朝运转得真传,不救命,断生送死。

其师,仙踪飘渺,一别经年,再未见。

名为医馆,实乃茅屋,无楣无匾号“离世”。

一团一团的热气在一口大铁锅上不断升腾,变大,变薄,变淡,消失。杂草一样的头发与胡须经热气的熏润便没了那种干枯与暴躁,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浑浊的药液散发出阵阵浓烈的气味,一荡一荡飘向四周的远方。一根说不明颜色的粗糙手指轻轻在仍旧翻滚的药液上匀速一点,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整个液面压平,没漾起一圈波纹就突兀的平静,只有那一点的地方开始荡开一圈均匀的白气,缓慢又迅速地扫过整个液面,清澈在液体中一层一层的递进,直至锅底。

百岁茶,每日一碗,只喝一碗百两白银,喝一个月五十两白银,喝一年十两白银,喝十年不要钱。

百岁茶,名为茶,实为药。喝一碗者,其味甘甜,力从地生无穷尽;喝一月者,味辛略苦,偶感力增;喝一年者,其味苦涩无比,力无增……

百岁茶,何意百岁?

从日出到日暮,百岁茶滴水未少,从此百岁为陌路!

师言:此世,惟人难救。何不知?难弃矣!

茅屋内,陶土制成的坛子有六个,今日过后,第六口大坛子也再没有了空间,也再不需要空间。


看不清那是否算笑容,只是明亮的眼中却映着两道愉悦的身影。

也许是明,也许是愚,信否,俱一日。

那是踉跄的身影和奄奄一息的挣扎。

此来有死无生,医否?求死,活一日,安然;求生,另寻他处。

不是走投无路,何以至此?医!

多少次了?明日是否又要移居他处?

自做自事罢了,只恐可以了这六坛百岁茶。

拔开了腰间的葫芦塞,悠然抿了一口百岁茶,清冽甘甜,倏然间便精力充沛,这百岁茶已喝了数十载,唯独第一年愈发难以下咽,却未想在倔强劲儿的坚持下竟发现了师傅未曾告诉的秘密:百岁茶,日甘、月辛、满载苦涩,过而复甘,日日饮,活百岁……

早已过了味甘而心苦的弱善境界,生死真由命,医者岂可逆天改命?

一层一层的薄云遮住了明亮的月,微弱的光如菌丝垂下夜空,撒下一点点朦胧,混着风在山间奔腾,惊起一串幽灵般的羽翼和一团枯枝落叶上的呜咽……

生而有念,死而有憾。

离世馆,断生送死,给安然,勿遗憾。

此世间,惟人难救,非医罪,不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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