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

在进村的路口,一大群人站在那里。几十年来都是如此,在我的记忆里。尤其是传统的年节。

我远远望见发小站在人群的外围,那单薄的身影,如林子外围那棵枯朽的老树,格外的扎眼。

随着距离瞬间的拉近,窗前显现的是一张灰暗、苍老、少肉的脸;头上也生出了不少的白发。

回来过年啦?一句亲切的乡音,让人感到满满的乡情。但我明显感到他的声调里夹着颤抖。

为什么不多穿些衣服?我不解地问。发小有些扭怩地捏起肚皮上很旧的针织毛衣讪笑道:穿了好多,但是这个鬼天气就是这么冷。

你身上的毛线衣应该还是结婚时你老婆跟你织的吧?这种都成了搓衣板的衣服能暖和吗!应该穿保暖内衣,又不贵。

从来也没穿过那种东西,管它,过几天就会逢春。“发小的意识还停留在曾经的童年里,任其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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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像四十几岁的人吗?你这是严重的衰老。我对他这种有点听天由命的回答感到非常不满。

不跟你聊了,我先回家。发小赶紧回道:你去、你去。语调里满是感动。跟同村人说话就是这样随意,不用咬文嚼字;也不用在乎太多的细节。

村子很小,一天都能碰上好几回。但每次总是点点头、怱怱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大家总是被鞭炮声催得忙东忙西。

到了年后,天一直就没晴过。但新年初一那天,天空却格外的晴朗;温度也出奇的高。于是我想起了村后沙洲上的那片油菜地。

一个人走上村后的河堤,欣喜地发现沙洲上的油菜花已开了一大片。

正要兴奋地往下赶时,却瞥见发小从村东的稻田斜着朝我穿插过来……

他远远的就朝我喊:油菜花开了啵?我知道他没有这样的心境,于是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两声。

两个人就这样在油菜地里漫无目的地溜达,闲扯。你可以晚饭后喝杯酸奶,这么大年纪了应该知道自己爱护自己。我依旧有点不忍眼前他那孱弱的身躯。

不是听说你两夫妻一年在工地上能挣十几万块吗?村里人都说你最少都存到了四五十万?我不解地连问着。

这几年年景好确实年年都能挣到你说的那个数。包括村里那些勤奋的手艺人。但你不知道我们是怎样挣到的这些钱!

我们现在都是搞小承包。一年到头没有节假日,伙食又差;早上起来还能看见昨晚的月亮,晚上下班看到天上的星星还不算,有时还要借助头上的矿灯。身体能好吗?现在村里儿子越多的越在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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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这样高强度的劳动,不怕老来要用现在挣的钱去治病吗?我直截了当地回敬他。

唉!这些钱不会等到那天,即使老来有病。你也知道我两个儿子到现在还是光棍,城里又没买房!

隔壁小明的儿子年底相中了一门亲事,光礼金就是二十六万多,还不包括三金、酒席、打发钱。合计下来近四十万!我看到他讲述这些事时一脸的茫然。

去年我也歇了两个月,两个膝盖痛得蹲不下,检查后医生说拉伤了里面的筋。你知道我这几年带着老婆在工地上铺地砖。不做不行呀,现在媒人开口就问城里有没有买房!

你很少回来你不晓得,现在村里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后生有近三十人。同龄的女孩只有二三个。我们村是这种情况,别的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不是听说花十几万能买到越南姑娘吗?我问道。

听说现在不行,上面会查。那些长途媒人都是以招工的名义把人家骗来的,并不是人家自愿。前几年别的村买的越南媳妇由于语言不通,这两年逃回了不少。即使生了小孩。也不知发小的这番话里有多大的真实性!

由于是同龄人,年轻时都曾血气方刚、豪情万丈地走南闯北,满怀希望地展望未来。却没想到如今被这种事情逼入绝境!所以更能体会他的难。

以至于我俩身处在这芬芳的菜花丛中,却没有一句关于它的语言。

唉!还不是农村的这种陋习;我们这种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害的?

你想想看,在九十年代我们遗弃了多少女婴?怀了孕就去做B超。照到女孩就做人流……怨谁呢?

大家都这样,发小囁嚅着。

我知道再多的语言,再多的例证,在发小面前也是那样的空洞。

除非你能找到西游记里的那个女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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