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

接近傍晚时分,天就像被一层厚重的棉被覆盖了,看不到白色云朵,更看不到明媚的光,阴沉沉的。一个住宅小区的大院的角落,几棵杨树,静静的矗立着。青色的树皮斑驳而泛黑,其中一棵的树枝上还挂着极少的几片枯萎的叶子,随着风抽动着,仿佛随时都准备迎接自己最后的命运。空气干冷干冷的,地面的雪,仿佛也被干冷的空气冻怕了表面形成了一层硬硬的壳,自己紧紧龟缩在壳下面,路人看到的只是它那隐隐的发黑的冰雪外壳。干巴巴的风像是正在饥渴的寻找下一个目标四处呼啸着,肆虐着。一个大约40左右岁的中年人站在其中一棵大树下面,左手拿着一张白色的皱皱巴巴纸在反复的看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掐着一根烟,不时地塞进嘴里,狠狠的吸上两口。他叫魏伟,小区103栋2102的住户,个头不高,很瘦,鬓角有些花白,头顶的头发稀稀疏疏,已经能看出微微的头皮发亮。脸上的皮肤很白,可额头,眼角、嘴边的皱纹也清晰可见,下巴周围堆满了黑色的胡子茬。魏伟不时地跺跺脚,搓搓手,鼻头冻的通红。脚下的雪地上,散落着七八个烟头,烟灰随风散落周围。从过年到现在他已经在家里整整宅了20天了,不能出行旅游,不能聚会,甚至每天出门买菜都有次数限制。每天在小区的树底下站上一小时,抽会烟,放放风,已经变成他现在最奢侈的爱好了。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魏伟的沉思,他接起电话:

“魏伟,外面就那么好吗,你在外面都一个多小时了,家你不管吗,你还吃不吃饭了?“赵静的话机关枪一样从电话那头蹦了出来。

魏伟皱了皱眉,随口答应道:“好了,行了,我这就上来了。

魏伟推开房门,儿子正在对着门的客厅沙发上坐着,双手握着IPad,眼睛紧盯着屏幕,仿佛没有注意到他回来。沙发前面地板的中央,散落着一大堆的积木。

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靠门边的餐厅的饭桌摆着几样中午吃剩的饭菜,袅袅的飘着热气。

厨房的门没关,炒菜的油烟味不断从厨房飘到门厅,魏伟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搅动,油腻的烟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东东,爸爸回来了,快过来吃饭。”赵静的头从厨房伸出来,看到魏伟后,大声对儿子说道。

孩子仿佛没听见,眼睛盯着IPad,手不断在上面划着什么。

“东东你过不过来吃饭?”赵静催道,说着手里端着给孩子专门做的饭菜从厨房走出来。

魏伟随手把门打开,让空气流通一下。

“你能不能把门关上,你不怕病毒从外面跑进来吗?”赵静一边往桌边走,一边说道。

魏伟一阵心烦,一张口就开始带着火药味,”我开会儿门,放放点新鲜的空气进来,怎么就传染病毒了“

“怎么不能,怎么不能,现在满世界都是病毒,稍微不注意就会传染”。赵静突然转过头盯着他说,

“你不怕,你不想想孩子,他抵抗力那么低”

“你成天这么神经兮兮的有用吗,要有病毒早有了,每天你出去买趟菜,超市那么多人,要传染也早传染了。”说完,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厅的柜子里。

“我出门都戴口罩,像你在楼下呆了一个多小时,你抽烟,你戴口罩吗你?” 赵静把孩子的饭菜放到桌上,转身开始和他杠起来。

“我抽烟的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带什么口罩,怕什么啊”

“没人就不传染了吗,你知道你去之前有没有人去过,你知道那空气里有没有病毒?你刚才上楼的时候戴口罩了吗?”赵静挥舞着筷子,指着魏伟没戴口罩的脸,仿佛当场抓了个现行一般。

“怎么没戴口罩,我抽完烟就戴上了,这不是回家了,刚刚摘下来放到口袋里吗?”魏伟一边比划着,一边走进卫生间,清洗自己的双手。

“那口罩能放到口袋里吗?你懂不懂啊,口罩外面都是病毒。”赵静追到卫生间的门口,问道。

“我那是下楼时刚换的新口罩,哪有病毒,我一路上就没碰到一个人”

“那也不行,现在到处都是病毒,口罩用过必须扔掉。”

“行了,行了,我不和你争了,口罩一会儿吃完饭我就扔。”魏伟说着,走出卫生间,伸手把门关上了。

赵静看魏伟把门关上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还有,以后不能再去外面抽这么长时间的烟了。”赵静补充道。

“你说什么,我抽烟碍到你什么事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咳咳......。”魏伟觉得有些憋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看看你自己抽烟都抽成什么样了,咳吧,咳死你。再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不戴口罩在楼下抽烟,会戴病毒上来”

“我和你说了,没有人,没有人懂吗,怎么会传染,咳咳......”

“没有人也会传染,那个病毒能在空气里生存三四天呐,再说谁知道你在楼下一个多小时在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现在那也不让去。”

“你不能出去。你不是能微信聊天吗,你是不是又和哪个女人在私聊了,这么冷的天,谁不想在家呆着,哪有你这样在外面能站一个多小时的。”

“我能和谁聊,这是我手机,我也没有密码,你随便看。”

“哼,我才懒得看,看你理直气壮的,肯定早就把聊天记录给删了,我看有什么用?”

“赵静,你觉得这么说话有意思吗?”

“我也觉得没意思,谁让你做了,你做了,还不让人说嘛“

“我做什么了,你倒说说我做什么了”

这时候东东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拎着iPad站在赵静的身边,“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

哎呀,看看把我儿子饿坏了,你爸爸,多麻烦,总是出去,也不怕给我们带回病毒来,你说自不自私,走,咱们吃饭去。”

魏伟气呼呼的坐在饭桌旁,端起饭碗,开始自己先吃起来。

”妈妈,我要你喂我。”

“东东乖,自己吃饭啊”赵静说

“不,就要你喂我,这个动画片还没看完。“

        孩子,对赵静来说,是这辈子最至关重要的事情。当年生东东的时候,赵静难产孩子差点没了,东东从小身体就不好,赵静觉得如果不是她精心照料,东东可能都不能长到这么大,她一直觉得她的东东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需要更多照顾和关心。

“自己吃,动画片吃完了再看"魏伟瞪了东东一眼。

东东,有点害怕,把头转向妈妈,“妈妈”,边说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魏伟。

        “好好,妈妈喂,妈妈喂,吃饭吃饭。“赵静冲着魏伟挥挥手,端起东东的饭碗,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的喂起来。

魏伟看了看孩子,没再说什么,低头又开始吃起来。


        “这是什么,不吃,不吃。”东东说着把头转向一边。

        “这是菠菜汤里的菠菜,吃了对身体好,来吃点,吃点。”,东东的饭吃完了,赵静手里换了碗汤,用另一个手的勺子努力的想把菜送到东东的嘴里面。

        东东实在躲不过了,小手一挥想把菜推到一边,没想到碰到了赵静端着汤碗的手,啪的一下,汤碗碰洒了,洒在了东东手里的iPad的上。

      “ 妈妈,我的iPad”东东喊道。

      赵静连忙放下汤碗,拿起餐巾纸擦拭iPad。

      “一颗老鼠屎”,魏伟从塞满饭的嘴里面,挤出了五个字。

    赵静把iPad擦干,塞给东东,

“东东,你不吃了,去玩吧。”东东拿了iPad,又跑到沙发上看起来。

赵静转身用手指着魏伟,“你说谁是老鼠屎“

“我就说你,你看看这孩子让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他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你不是他爸吗,你管吗,你怎么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你让我管吗,我每次管孩子你都能给给他找无数得的借口,不是你的原因是谁的原因。”

    “你那是管孩子吗,不是大声训斥,就是要动手打孩子,不是我在旁边,孩子早让你打坏了”

    ”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的人了,不是指责,就是吵架“

    “我变成什么人了,我变成你们家的保姆了,你们两个都快吃完了,我还饿着肚子呐,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屋子,看孩子,全都是我一个人,平时你除了吃饭睡觉在家,什么时候在家?“

    “我不是要赚钱养家吗,我不赚钱,你们怎么生活?”

    “不上班就该死是吗,就该在家里累死,让你们气死是吗?”

    “你这种人,不可理喻,你一天天在家里呆的,怎么变得这么狭隘。”

    “你才不可理喻,你把家当成宾馆了了吧,自己住的房间都不打扫,每次我给你打扫都像打扫猪圈一样。”

    “我没把家宾馆,这个家是我在支撑着,我要是不赚钱了,我问你,你能这么安心在家呆着吗,孩子能上双语的幼儿园,去上那么多的补习班吗?“

    “你赚钱养家怎么了,男人赚钱养家天经地义,那个男人不赚钱养家,你还好意思说?”

    “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企业效益都不好,我要是拿不回来钱,看你们不去喝西北风去?”

    “魏伟,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不往家里拿钱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外面养了女人是不是,你一个月赚那么多钱,跑到家里来哭穷来了?”

    “我是说如果,现在这个世道,谁知道谁明天会怎么样?我是告诉你孩子不能这么教育了,钱也不能这么没有节制的花了,你要知道赚钱的不容易。”

    “你不用在这绕着弯的暗示我,你要不想过了,咱们疫情过了就去办手续。“

    “赵静,你说过能不能过过脑子,你是头让驴踢了吗”

    “你今天一进门就和我过不去,不就是想离婚吗,你又嫌弃我,又看不上孩子,这个家就是怎么都不顺你心了是吧。”

    “无理取闹。”魏东大声说完,转身向房间走去。

咣当,魏东的房门被重重的关上,一家人,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晚饭后,魏伟再没出来,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赵静把桌子收拾干净。陪着东东坐在沙发上。孩子一直在玩游戏。可能魏伟说的对,自己有点太惯着东东了,可是这是自己的孩子,对他好点有错吗。

      沙发的对面,挂着一家人的合影,当时赵静特意挑了全家的粉色套装,三个人都穿着粉色衬衫,三个头凑在一起,每个人都戴了一个宽边黑色眼镜,三张脸笑逐颜开,堆在一起,像三团蓬起来的棉花糖。那时候的魏伟头发还很黑,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多了,有朝气,不像现在,死气沉沉的,赵静暗自想着。

看看自己的照片里的胖脸,忽然想起结婚前那会儿,自己身材非常苗条,面容姣好,好多追求者。可是现在腰粗了,脸胖了,班也不上了,也不接触社会了。原来那个年轻漂亮的赵静好像离现在的自己已经很远了。赵静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恐惧......。

      夜里,赵静忽然醒了。东东从小就一直和她单独睡,每天夜里要起来三四次,现在虽然孩子大了,但是她的这个习惯也改不过来了。她伸手摸摸孩子的脸,把东东伸出来的胳膊放回被子里。躺下后,她就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中,好像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没做。她忽然想起她要去检查一下他们的结婚证。结婚证好像是在魏伟房间的柜子里,这个东西不能放到魏伟那里。赵静爬起来,悄悄的来的魏伟房间的门口,侧耳听去,里面鼾声连绵。她小心的打开房门,房间的窗帘没有拉,清冷的微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魏伟对着房门侧卧着,头几乎钻进了枕头的下面,身体紧紧蜷缩着,仿佛在睡梦中痛苦的挣扎着什么。赵静向床边的柜子走去,忽然发现魏伟的手机在床头柜一闪一闪的发亮。

      赵静拿起手机,大哥的一条微信跳入她的眼里,这个大哥赵静是认识的,他不是魏伟的亲属,而是大学一个宿舍里最年长的兄弟,平时和魏伟的关系最是要好。

“兄弟,才看到微信,别悲观调整好心态,家里的事别着急,慢慢来,赵静也是为孩子好,习惯的事情得慢慢改。你的身体重要,等解封了,大哥陪你去医院。”

身体怎么了,赵静很是疑惑,顺着大哥的微信向上看:

魏伟大约十点多的时候给大哥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

        "大哥,今天晚饭的时候和赵静大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发发牢骚。东东这孩子让我老婆惯的太不像样子了,每天只知道玩iPad,都六岁了,吃饭还得她喂着吃,自己一点都不独立。晚上睡觉还不会自己睡。

      说实话,赵静是个好妻子,结婚到现在家里的事情基本不用我操心,里里外外基本打理的很好,孩子基本不用我管,我可以专心的工作。想想这些年我只顾忙工作,她只顾忙孩子了,我们的重心好像都发生变化了,我对她的关心非常少了,生日、节日很少买礼物,衣服、化妆品也都给她钱她自己去买了。有孩子之前,我们特别喜欢出去旅游。自从东东出生,我还没和她一起出去玩过。平时我多给她些钱,她也都贴补在孩子身上,我两家都在外地,没有老人帮助照看孩子,她自己一个人在家看孩子,说实话,也真是不容易。

      但她的问题就是在孩子身上花了太多的精力,对孩子照顾的过于细致了,而且总在家里呆着,不上班,有时候总是疑神疑鬼,我有时觉得她不容易,有争执总是让着她,但我不知感觉到对不对,越是让着越是得寸进尺,可能也不完全是她的问题,也是我照顾家照顾的太少的缘故吧。她听不进去我的话,我很着急,又没有办法,还想发脾气。今天吃饭的时候我骂她了,我说她是一颗老鼠屎。当时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愤怒,我只是想让她明白对孩子好,不一定就是好事,我可能太着急了,其实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

      我只是想她能改变一下,可她就是听不进去我的话。我有病的事一直没有告诉她,你知道吗,她现在就是生活在一个惯性运动的铁轨上,所有的事情她认为都是在往铁轨的一段在行进。可是她没想过铁轨可能会变道,生活是充满不确定的。我如果过和她说了,我都不知道她们如何接受这个现实。我真希望住院的时候大夫能告诉我,这只是一个误会,是误诊了,那么到时候就谁也不用告诉了。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坚强吧,能真的理解我的想法,只要她们以后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行,我不想在治病上花太多的钱,我想把钱更多的给她们留下来。

      现在想想,我对孩子的照顾是太少了。孩子这样我也有责任。我现在真是想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他。这十几天,在家和他在一起,其实也发现他的一些优点,比如专注力比一般的小孩要好。但每次看到他的坏毛病我又压不住自己的怒气,想发泄出来。但每次看他认真的听我讲故事,认真提问的样子,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我其实现在也没有太多想法,就是想能多看看他,多陪陪他,多给我点时间.....,可有时候忽然看到他的行为,我又心烦得要命,其实不是烦他,而是烦我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是我!

      不说了,大哥,说着说着,自己快说不下去了。“

        魏伟生病了吗,这个信息让赵静看得心惊肉跳,可是两人的对话信息再往前翻,却看不到任何有关的信息了。

      赵静把手机放下,想把魏伟叫起来问问,突然瞥见手机旁的一张皱巴巴的纸。

    赵静拿起纸,用魏伟的手机微光照亮


          入院通知书

      患者姓名:魏伟  性别 :男  年龄:39

      门诊诊断:胃癌中早期.

      症状:胃痛,偶尔恶心

      入住科室,肿瘤科, 入住病室:302  主治大夫:****

    入住时间:2020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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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日期:2020年1月22日

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赵静的头轰的一声,一下跌到在地上,床头柜上的日历映入她的眼帘,从2月2日一直到今天2月11日都被用黑笔重重的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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