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水手在一起的姑娘!

我爷爷那辈,我家就是开船的,印象中也换过三四次船只,由几十吨到一千多吨,也算是见证我们家一步步变得更好。

不知道说到水手,大家脑海中第一反应是什么呢?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这样?

1、

开船很苦。

比如说装货,如果是装石灰,以前是人工一袋一袋地弄上船;后来就是有一个很粗的管子放石灰、吸石灰,管子位置是固定的,船就要在底下根据情况,不停的变换位置来调试匹配管子。

而且石灰是不能湿水的,稍微有点下雨的感觉,就要马上跑出来拉帆布,天气不好的时候,要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手都能起泡。

和水手在一起的姑娘!_第1张图片
装过石灰的船  

无论装、卸石灰,船里里外外都会变得灰灰沉沉的,所有东西都会蒙上一层厚厚的纱,哪怕关紧门窗也是无孔不入。

你要是站在外面一会儿,少不了晚上就要洗头,摸上什么东西都很脏,完了结束了又要大扫除。

除了装卸货,还有收揽、洗舱、靠岸,都是在太阳底下干活,所以在船上讨生活的人,没谁是白的。

没电的时候简直煎熬。

之前有新闻说,某某地温度太高,放鸡蛋在地上几秒能熟。在船上,夏天的时候,哪怕不是那么高温,我觉得也可以实现这种操作。是因为船总体由铁板焊成,铁板聚热?我不懂。

热的时候简直想在屋里头的铁板上面打滚,可不敢滚到外边去,那就真可以品一品纯正地“铁板烤肉”了。只能用那种小扇子扇啊扇的,哪怕有电也只是能开风扇了,空调是不存在的。

冬天的话也很苦,有时候还下着雨,披上雨衣也要出去干活,等回来又有哪里是不湿的,加上那大风。

在船上的话,见惯大风大浪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里的“大风大浪”,一语双关吧。有时候,那风猛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站在外面走廊,能刮得我脸疼。

我之所以不太愿意跟船去,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见不得大风,我总是会担心风会把什么东西、或者我给刮跑了,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消不下去,烦得我坐立难安。你看,我一看就是那种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苗条妹纸了。

另一个原因是,只要船要动了,必然要开引擎。那个声音真的是巨大,耳边一直是嗡嗡嗡嗡声,而且你还没有地方躲,船就那么大,除非你跑到船头去喝西北风。

通常是在一楼吃饭,机舱就在旁边;二楼卧室、水箱什么的;三楼驾驶室。我有一段时间就在机舱正上方二楼的床睡觉,那声音加上震动,感觉不要太酸爽。

当然,这些其实也能习惯,毕竟国人就是世界上最能吃苦的,只是习惯地让人心酸。

船长在那头,水手在那头,加之机器轰鸣,日常交流基本靠撕心裂肺的吼,长期处于这种环境,在船上工作的人,会不自觉或者习以为常地练就一副大嗓门。

拿我妈妈来说,哪怕是在某种应该静悄悄的环境,她的声音也比平常人高出个几度。曾经我也会为之感到尴尬,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才渐渐体会到这正是赚钱不易、生活辛苦之处。

2、

吃苦不怕,怕的是“跑马行船三分险,操心”。怕这个怕那个,做了几十年就怕了几十年。

怕大风大浪。风高浪大的时候,一定要找个地方抛锚把船给定住了,否则哪怕几艘船绑在一块了,也能把船从这头带到那头。

去年跑香港的时候,有很大的风雨,有几艘船,来不及找到避风的地方停湾,就在江河上面抛锚,也没啥用,风浪直接把船给顶上了岸。我妈说起这件事,脸上还是一副后怕的样子。

和水手在一起的姑娘!_第2张图片
驾驶台

九几年的时候,还开着几十吨的船只,爸妈开船都有点累了,就让我那叔掌舵(他其实不太会),我爸就在旁边靠着眯着。因为他不会嘛,侧面另一艘船的人一直打灯光示意,结果叔还是直直地撞了上去,然后爸妈那船,当场船头就破了一个大窟窿,一直进水,侧栏也几乎全凹了进去。

当时多害怕啊,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从屋里拿了两床棉被,进去底下的舱,堪堪把那个洞给堵上了。那时候装的是水泥,还是一袋一袋的那种,靠人背着把船舱的水泥一袋袋抗回船尾,直到那个洞离开水面。我爸才能把洞焊接小一点。

听我妈说,之后爸爸有挺长一段时间的后遗症,见不了光,一见到光就特别暴躁,眼睛几乎睁不开,时不时流眼泪。

再以前的话,小偷还非常猖獗,最厉害的时候,不论开不开船,夜里都要有人守夜。不开船的话,半夜里小偷带着泵,就偷机舱里的油,几吨的油十几分钟就没了。一吨油几千块,五吨的话瞬间损失好几万。

哪怕船开着,小偷开着小艇靠近,毕竟晚上除了掌舵的,其他人都在睡觉,也能把你搬空了。我妈就试过这么一遭,第二天早上起来,咦,大厅居然宽敞了那么多。想想那画面也是很好笑了。

3、

船上生涯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是无聊!

船再大也就那么大,甚至连航线可能都是一成不变的,船上的几个人都知根知底,能聊的早聊完了,实在要说话的时候,就憋出一句:“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不错。”

在拉不到岸上的电、且没有开着船、且不舍得发电(耗油)的时候,船上是没有电的。以前手机功能没有那么强大,怎么打发时间真的是各凭本事。

我就是趁着上岸的时候,会买一大堆碟片,等有电的时候看。

有个叔就是会买一大堆的小说,黄色封面,里面字小小的,超级厚,一般都是爽文,我也看过不少。

我妈一般是刺十字绣,难以置信的是,有一段时间我爸也迷上了十字绣,掌完舵换了班凌晨两三点也不愿意睡觉,就着昏黄的灯光在那儿绣,我是很服气的。

家里现在挂着有七八幅十字绣,大的是爸爸绣的,小的是妈妈绣的。

和水手在一起的姑娘!_第3张图片
母上绣的


和水手在一起的姑娘!_第4张图片
父上绣的

这幅绣了两年,里面的黄色有几十种,没有空的留白的,全是线缝上去的

还有一种集体活动就是打牌,斗地主、锄大地、上游、7鬼523、三公等等,各种各样的玩法,一副牌能玩出花儿来,反正输的人就是蹲着或者拿夹子在脸上各种夹。

最有意思的应该是停泊的时候抓鱼了吧。船上有挺多副鱼竿,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他们就会钓鱼,下了竿就开始和旁边的人聊天,或者是静静地等待,不过这样一般收获不会很丰富。

比较常见的是电鱼,适用于哪块儿水小鱼挺多的,看准时机,撒网,通电,收回来就能加餐了。

还有捞鱼,下网,开一个什么灯,把鱼吸引到一起,趁机收网。听起来简单,实际上也是一个技术活,上次他们跑香港的时候捞到了几条鲈鱼,每条都有六七八斤重,把大伙高兴的不得了。

4、

辛苦、担心、无聊,为了讨生活都能接受,而最让人难以承受之重的,恰恰是跑船人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本身。

一般的水手,一个月也就三千多,这年头,真真不算多。要是考了轮机证,能掌舵,也不过六千这样。大环境如此。

每个月十几二十天在水面漂泊,认识的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圈子的,几乎接触不到新鲜事物。领着不高不低的工资,上岸了基本就是打牌赌博,等到年龄越来越大,急了,就开始各种托人介绍对像。

如果不成,继续单着,随着岁月蹉跎越急越慌。如果成了,不管妻子丈夫是不是都是水手,基本上也是聚少离多,如果有了孩子,为了孩子能接受教育,一年也就能见几次面而已。

我小的时候,就常被寄养在亲戚家里,一年能见父母两三回。就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跑一趟货,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个月,即便靠岸,基本上也不能离开太远,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装完货、卸完货,到时候又要赶紧开走。

其实相比之下,我这已经算好的了,到初中的时候,我寒暑假能跟着船一起去,毕竟是自己家的船。但并不是所有小孩子都能这样。

5、

2017年整个船运行业特别不景气,运费极低,供货那边的态度就是爱跑跑,不跑多的是人跑。事实上,就是极低的运费,也不见得有货运。许多船只停靠在岸边,船上的男人女人都跑出来打牌唠嗑,十天半月也不开张一次。

养一只船,就要请得起水手,人数不够被查到就是罚款、记录,油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两三吨的油都要几万。许多船长撑不住了,这寒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暖,便开始出售自己的船只。

以我身边的例子来说,舅父那980吨的船只,买的时候是127万,只卖了50万。一个表哥,1250吨的船,入手126万就卖了80万。甚至有个船1700吨就卖115万,算是很贱价了。我们家也算是差不多吧,可以说很亏了。

按照我妈的说法,开船开船,有时候开着开着家里的锅都没了,毕竟你也不可能一下子能买,要贷款还利息啥的。

和水手在一起的姑娘!_第5张图片
沿途风景

写这篇文章,突然就有点心酸了,以前不愿意跟船去,现在是想跟都没有船让我跟了。毕竟船上生涯也不止是苦,也还是有很多欢乐的,比如沿途的风景、夜晚的凉风、头上的星空。

我想我是有点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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