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

不知不觉中,扶摇已在这木槿花树下守了三年之久。

凡间木槿花朝开暮落,宛若昙花一现。而到了这仙界,终年受仙气的滋养,反而变得愈发娇气了。

扶摇原是仙界妄生岛上的一个阶品低下的小树仙。四年前,妄生岛的树族们在参加龙族的宫宴后,突然起兵造反。而扶摇就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稀里糊涂地跑到下界去了。

扶摇是在一年后被幼时好友还清找到的。

还清告诉她,他发现扶摇时,她正半死不活地躺在一个即将坍塌的山洞里,两米开外都能闻到她身上恶贯满盈的馊味。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黄色的泥巴,掺杂着泥巴的头发覆在她的脸上。鞋子不知所踪,衣服也是破烂到仅能蔽体的程度。回到仙界后还清调侃她,当时她那般模样,一看就是从破庙的叫花子堆里跑出来的。

这些扶摇都不记得了,但还清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她扶摇何方神圣?她可是妄生岛上最爱体面的仙,是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沾上一丝污垢的洁癖。就算真的是在凡间遭了难,她觉得自己也肯定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扶摇转身面向那棵娇贵的木槿花树,这位树大爷可是不给面子得很,在这仙界养了几百年,受了几百年的仙气的滋养,还是以“秃子”的模样示仙,绿帽子都不肯戴一个。

好在,在她扶摇的“精心”照料下,这杀千刀的树大爷不但开了花,还开得五光十色——所有品种的木槿花都长这一棵不识相的树上去了。

扶摇颇为满意地朝树大爷点了点头,心想虽然此次发挥得略“超常”了些,但好歹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扶摇。”

不远处一声亲切的叫唤入耳,扶摇闻言慢悠悠地转身,望见了站在十米外栅栏边的金袍男子。

债主来讨债了。

在扶摇被找到之前,树族就已经在那一场战役中败了,且败得一塌糊涂、惨绝人寰,全族上下就留下了小公主瞬华一人。而扶摇这个意外又意外得被天帝免了死罪,可惜活罪还是未能幸免——天帝将她从仙贬为了比人还低一个阶品的妖,太子殿下把她遣到往生林里养这木槿,承诺只要这树一开花,就还她自由。

自混沌初始,留在仙界的妖向来都是作为贱奴存在的。扶摇想既然做了奴婢就该有个做奴婢的样子,于是她快步走向了那也正朝她走来的太子龙劭,行了个不折不扣的大礼,道:“扶摇参见太子殿下。”

龙劭的脸色一沉,伸手拉了扶摇一把,没好气地道:“又没有外人,你这是做给谁看?”

扶摇心知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她笑了笑,说:“太子殿下请随我来。”

二人在木槿树的阴影下席地而坐,草地上放着一张木质的方桌,桌上摆着一盘糕点、一壶未开封就已香气四溢的桃花酒,还有两个白玉制的杯子——扶摇可是把家当都搬出来了。

龙劭抬眼随意打量了几眼那树,眸色里的震惊却是难以掩饰的,心底的那股怅然亦是昭然若揭。这树百年来未曾冒过绿芽,三年前他都能断定这是棵实打实的“铁树”了,所以才打发大病初愈的扶摇来此地,许下了个自以为至少能困住她百年的承诺,又怎料……

龙劭收回目光,问道:“怎么做到的?”

正在倒酒的扶摇漫不经心地答道:“倒是不难,每日一碗心头血足矣。”

“我说笑的,”扶摇看了眼龙劭那张比猪肝还黑的脸,叹道:“殿下倒是一点没变,变脸的速度还是无人能敌。”

“你不也是,”龙劭怼道:“三年前要走,三年后更是铁了心的要走。”

扶摇也不理会他话里的怨气,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俗世尘缘未了,还得了却心事一桩,也是无奈。”

龙劭不受控制地瞟了眼南天门的方向。

“我自然不是去找大皇子私奔的,”扶摇将另一杯酒推到龙劭那处,“这酒虽不抵天宫里的佳酿,但到底也是小妖的一番心意,望太子殿下笑纳。”

“不必妄自菲薄,”龙劭将空酒杯还于她,道:“于我而言,你酿的酒,在这仙界自然是最好的。”

扶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而今物是人非,他们早已没了多年前的那种熟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话,扶摇就起身告辞了。

龙劭没吭声,在扶摇与往生林的小门仅有一步之遥时,他才突然叫住了她。

他好似变回了当初那个懵懂懦弱的孩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兄长……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我原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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