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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大宗师》
【原文】
五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1],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2],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3]。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4]。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5],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6],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7]。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8]。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9]。”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10],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注释】
[1]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虚拟的人名。
[2]挠挑:循环。无极:这里指没有穷尽的太空。
[3]侍事:帮助办理丧事。
[4]一气:元气。
[5](huàn)、痈(yōng):均为毒疮。
[6]愦愦然:烦乱的样子。
[7]天之戮民:受到自然惩罚的人。
[8]生:通“性”,“生定”:性情平静安适。
[9]畸(jī)人:即奇异的人,这里指不合于世俗的人。
[10]侔(móu):齐同。
【译文】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彼此之间都是好朋友。有一次三个人坐在一起谈话,说:“谁能够在互相无心交往之中成为朋友,在不互相帮助之中互相帮助呢?谁能升到天上,畅游于云雾之中,盘旋在宇宙之间,生死相忘,永远没有终结和穷尽?”三人互相看看,彼此心心相印,心领神会,于是相互结成好友。
没过多久子桑户病逝,还没有出殡。孔子听说之后,派弟子子贡前去帮助料理丧事。子贡见有的人在编曲,有的人在弹琴,相互配合着唱歌:“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回到纯真的境地,可是我们还在人间不能升天啊!”子贡听了快步走到他们近前,说:“我想请问,你们这样对着死人的尸体唱歌,这合乎礼仪吗?”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笑了笑,说:“这种人怎么会懂得‘礼’的真实含意!”
子贡回来之后,把见到的情况反映给孔子,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他们这种人?不懂道德,没有修养,忘记了自己的形象,在死人面前唱歌,一点儿也不感觉到脸红,他们真的是没有什么话可以来形容。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孔子说:“他们啊,都是游荡在人世之外的人,不受世俗的礼仪束缚,而我却是个活生生的受道德约束的人。人世之外和人世之内是毫不相干的,可是我却让你前去吊唁,实在是不应该啊,我太浅陋了!他们正跟造物者相交为朋友,逍遥于天地浑然的元气之中。他们把生存看作是多余的累赘,把死亡看作是毒痈化脓后的溃破,像他们这种人,又怎么会明白生存与死亡的区别!他们假借着不同的物类,寄托着相同的形体;忘掉了自己的肝胆,也忘掉了自己的耳目;生命随自然变化,始终循环,不知有什么首尾,茫茫然巡游在尘世之外,逍遥自在于无为的事业里。他们又怎能不厌其烦地遵守世俗的礼仪,以便让众人观看呢!”
子贡说:“如此,那么老师您打算归依于人世之内还是超脱于人世之外?”
孔子回答,说:“我是苍天要惩罚的罪人。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跟你们一同游荡在人世之外。”
子贡问道:“那怎样才能畅游在人世之外呢?”
孔子回答:“鱼总希望到水里游,人总希望到大道里游。相适于小的,掘地成池以供养;相适于道的,就得心灵虚静产生定念,不为尘世所动。所以说,鱼在江湖里游则忘记了一切而悠悠哉,人在道中游则忘了一切而消遥自得。”
子贡说:“请问不同于平常的人是怎样的人呢?”
孔子回答:“不同于平常的人在人世间是孤独的,却和道混同一体。所以说,天所认为的小人,世俗认为是君子;世俗认为是君子,天却认为是小人。”
【实例解读】
生死一体
这是一个儿子与父亲的对话。
儿子问父亲:“爸爸,我是谁?那个在我里面的是什么?我试了又试,我静心又静心,但我还是找不到它。”
这个儿子还是一个小孩,但是他提了一个非常非常难的问题。如果是别人问这个问题,父亲很容易就能回答,但是怎么才能帮助一个孩子理解呢?他在问一个最大的难题。
父亲不得不设计一个方法。他说:“你到那边去,从那棵树上摘一个果子来。”
儿子跑过去,从那棵树上摘下一个小果子。
父亲说:“现在你把它切开。你看它里面是什么?”
孩子说:“很多很多小种子。”
父亲说:“现在你选一粒种子,把它切开。现在你看它里面是什么?”
孩子说:“什么也没有。”
父亲说:“这棵大树就是从那个没有里面长出来的。在种子的中心有‘没有’。你切开它——里面什么也没有,而从那个“没有”里面长出这棵大树。你也一样,我的儿子。”
男孩开始冥想他的无,他变得非常宁静。他沉思,他享受这个无,他深深地感觉它。但是后来又出现一个问题。几天以后,他又来找父亲,他说:“我能感觉到了,但是事情仍然不很清楚,它们很模糊,好像每样东西都包着一层雾似的。我可以看到每样东西都是从无里面诞生的,但是无怎么和物混在一起呢?又怎么和无混在一起呢?存在怎么和不存在混在一起呢?它们是矛盾的。”
父亲再次陷入困境——每当孩子提问题的时候,总是很难回答他们。父亲说:“你去拿一杯水来。”男孩拿来一杯水。然后父亲说:“现在你去拿一点糖来。”他拿来糖,然后父亲说:“把它们倒在一起。”
糖在水里融化了,父亲说:“现在,你能把糖和水分开吗?”
男孩说:“不可能。我甚至看不出糖跑到哪儿去了。”
父亲说:“你试试看。”
男孩往水里看,但是他看不到任何糖;它已经融化了,它已经变成水了。
然后父亲说:“你尝一尝。”男孩尝了一口,它是甜的。
父亲说:“看,就像这样。你也许不能决定什么是有、什么是无;它们彼此交融,就像水和糖一样。你可以尝一尝,然后你就能知道水里面有糖。你也许不能马上区分它们。事实上,从来没有人能够区分它们,因为它们不是分离的。”
实际上水和糖可以分开,这里只是帮助小孩理解的手段。它们不是分离的?它们永远在一起。事实上,说它们在一起也不对,“一起”这个词就包含“二”的概念。它们不是两个,它们是一个。
你从哪里来?你曾经思考过这个非常基本的问题吗?你从哪里来?无,你到哪里去?无,从无到无……就在两个无之间出现有。存在之河流淌在无的两岸之间。有是美丽的,而无也是美丽的。生命是好的,而死亡也是好的——因为没有死亡,生命就无法存在。一般情况下,你认为死亡是反对生命的,因为它毁灭生命。不,你错了。死亡同生命一样是自然而然的,没有死亡,生命连一刻也不能存在。它支持它。它是它的基础。因为你可以死,所以你可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