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祖父在饲养室的日子

外祖父是真的想我了!一打盹的工夫,老人家又向我走来!

冬日的凌晨,北风吹着尖哨挟着刀子肆虐地搜刮着白雪皑皑的原野,地表时不时荡起一阵阵白茫茫的雪雾。空旷旷的打麦场远离村庄,几个孤零零的石磙子散落在麦场中央,七八个高高矮矮的麦草垛零零散散地趴在场沿四周,远看就像荒原中一座座坟冢。麦场的东南角,三间泥墙屋的麦草房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此时,室内却是火红暖阳。

外祖父又早起了!还是先燃起一堆篝火,再给牲口添些草料,最后偎着红红的火堆,燃起一袋老烟,嗞嗞嗞地抽着,同时翻开我那老棉裤的里层,噼噼啪啪地挤着永远也挤不完的虱子虱虮。这是演集公社汪楼生产队的饲养室,我陪着独居的姥爷在这儿度过了我的童年。

我的姥爷是位老党员,淮海战役打响,姥爷在陈官庄担任担架队队长。姥爷救了很多伤员,自己也负了伤。年迈的姥爷身体不太好,生产队长凌晨敲醒了我的梦,姥爷开门没等队长张嘴,就卷起铺盖拽上那扇老木门,带着我来到村东饲养室。

姥爷年轻时,大田地里使弄过牲口,年老了又饲养牲口,几乎和牲口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白天盯着一匹匹、一头头被牵走,目送它们很远很远;傍晚盯着它们耷拉着脑袋回来,便不厌其烦,一个一个给它们刷毛。刷顺溜了,再一个一个牵进室内,精心细心地伴料,让它们吃饱、喝好。姥爷喊牲口从来是“老伙计”,他能随口说出每一个“老伙计”的身长、身高和体重,能根据它们的饮水、吃草、叫声,揣摩出它们的健康状况、生活习性,谁谁谁的脾气好、脾气暴,谁谁谁的发情早,谁谁谁的生产能力强等,说的头头是道。至今想起这些,我都肃然起敬!

任劳任怨的姥爷从不发牢骚。其实饲养员的工作真的很琐很累。白天牲口下地,姥爷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首先是清除棚内粪便,那工作,至今记忆犹新。姥爷用大铲,我用小铲,夜俩绷着嘴生闷气似地整整干了大半天才把棚内清理干净,然后就是冲水,撒草木灰。把草木灰搬到姥爷前,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打了招呼便跑到场院里玩耍。在麦草垛里逮够十多只麻雀,太阳已经西斜,扭头看见姥爷还在刷着一个一个的石槽……

温厚慈祥的姥爷没多少言语,他一直对我疼爱有加。但是七六年春天的一个中午,姥爷发火了,无情地揪红了六岁的我的耳朵。

“牲口吃得好,全靠料撑膘”,每隔一两个月,生产队长就会派一群妇女到饲养室前的大麦场,架起几口大锅翻炒黄豆,不几时,豆子的香味便飘香万里,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的那些个妗子们,总是背着姥爷,偷偷地把黄莹莹香喷喷的黄豆塞满我的衣兜。不巧,那一天劳作的妇女中没有我的妗子,我无聊地围着大锅转啊转、转啊转,实在忍不了诱惑,瞟见妇女们仰天大笑的空档,抓起一把黄豆猛往兜里塞。突然一声闷雷炸响:“弄啥哩?快放下!”没来得及跑开,耳朵便被揪起来,看见姥爷恶狠狠盯着。

“学礼,你看看你,小孩才六岁,你弄啥你?”妇女们拉开姥爷,七嘴八舌。“不能惯着他,公家的东西不能随便拿”。摸摸耳朵,我今天才算明白,为什么生产队长直接找到姥爷,让他照顾全村人赖以生计的那些牲口!

每年春节,我都要回老家陪老娘过年。年三十看晚会包饺子,母亲和我总是絮叨以前的往事。“你小时候,你姥爷孤孤单单一个人啊,咱家他又过不惯,每年只有你陪着你姥爷过年……”言未已,我娘哭,我亦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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