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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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科的学生大概都有学博弈论，但古怪的是，大家都很少使用博弈论，甚至直接就没往这方面想。

可能是零零散散知道不少，但却没有融会贯通，说到底，还是因为缺少识别博弈格局的眼光和改变博弈规则的意识，我自己也在整理和总结，慢慢培养这种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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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均衡

任何一门社会科学的终极目的都应该是要促进社会合作。

合作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不合作只可能带来暂时的利益。

但是博弈论研究的合作可不是要搞 “思想道德教育” 去劝人行善，也不是让一个强权去管制人民，而是寻求能让人自愿合作的机制。

如果一个现象长期存在，那就有可能是博弈论的研究内容 —— 均衡。

新浪微博可能是为了盈利，经常会搞些让用户非常反感的做法。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又有技术又有资金，你能不能做一个更好的微博，比如说叫“后浪微博”，去干掉新浪微博呢？

这种事儿，就是能做也不应该做的事儿。简单起见把微博用户分为两种人，一种叫“大V”，一种叫“读者”。大V发微博，读者看微博。

现在有个各方面条件都更好的后浪微博。如果大V和读者一起转移到后浪微博，那当然是皆大欢喜。问题就在于，谁先转移呢？读者不会先去的，因为那里没有大V。大V也不会先去的，因为那里没有读者。

我单方面采取行动没有意义。必须别人也动了，我动才有意义。

这种任何人都无法单方面采取行动做出改变的局面，就叫做 “均衡”。

如果您有均衡的眼光，那在不同的制度设计下，满眼都是 “好的均衡” 和 “坏的均衡”。

有些新生儿会得一种叫做 “短肠综合征” 的病，消化系统太弱，需要补充肠外营养。

一开始肠外营养采用的是大豆油，但大豆油对大脑伤害很大，这些婴儿到4岁时的死亡率，就高达30%。

所幸的是有科学家临床实验发现，如果用鱼油来配制的肠外营养制剂，就可以把死亡率降到9%。

那就赶紧都改成用鱼油呗？但美国食品药物监督局（FDA）并没有批准用鱼油的制剂。FDA 不批准，鱼油制剂在美国就是非法的。

从1961年到现在，无数婴儿因此死亡，但是 FDA，就是不批准。

世界上有些事儿明显不对，但是就是能继续存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TA是均衡的，所以就能长期存在。

FDA不批准的原因，是因为相关的研究做得还不够 “彻底”，现在有研究证明大豆油对新生儿有毒，可是那项研究中只有47个受试者，按照规定，你得有 “大规模可重复研究” 才行。

那为什么没有人搞这个重复研究呢？这就涉及到现代科研体制的问题。

科研体制，是个两因素市场。

想要开展一项科研，必须满足两个因素才行。

■ 第一，得有科学家愿意做这个科研。

■ 第二，科学家干活不能白干，还得有 “赞助人” 愿意资助这个科研。

表面上看，搞科研的目的肯定是为了造福人类。但实际上，科学家也好，赞助人也好，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别的东西。

科学家选择科研课题，首要目标是论文要能被人引用。现代学术评价体系是非常量化的，谁被引用的次数多，谁造成的影响就大，谁就有更好的学术地位。

赞助人包括各个大学、学术机构和科研经费的发放者，他们最在乎的东西，是声望。我给你一笔钱搞研究，你写一篇很厉害的论文，让我们机构和基金的名字出现在第一流的期刊上，那我就觉得这个钱花的值。如果我钱花了你什么新闻都没制造出来，那我的政绩在哪里？

这两个因素一起起作用，那么现代科研体制的价值观就是求新。哪个项目能取得新突破，哪个项目就能带来更高的引用率，哪个项目就能发表在更好的期刊上，哪个项目就会有科学家愿意做，有赞助人愿意支持。

这也是为什么美国科研系统非常关注一些特别罕见的病，而对普通大众的一般疾病的新疗法、便宜的解决方案，都不怎么关注的原因。

对于短肠综合征，验证使用大豆油配置的肠外营养制剂对婴儿有害这个项目：

■ 没有提出新思想，别人几十年以前就已经做了相关的研究，你再做一遍也只是重复了别人的结果而已，这样的研究不会有很多人引用，这个工作谁做呢？

■ 大规模实验需要很多很多科研经费，这个钱谁出呢？

如果科研体制是个单因素市场，你只要能找到一位不顾个人名望得失，愿意无私奉献的科学家就能解决问题，或者你能找到一个特别关注人命的基金也行。

可是科研体制是个两因素市场，你必须同时找到一个无私的科学家和一个无私的基金，这可就太难了。

正因为这样，科研体制是一个均衡系统。

验证肠外营养制剂的毒性只是一个简单的研究，能救那么多孩子的命，这显然是个 “低垂的果实”。

可是堂堂的现代科研体制，居然就没有能力摘取这个低垂果实。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留着不解决，实在太腐败、太愚蠢了！可是从内部来看，系统的每个参与者都在按照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做事。他们都非常理性，没有人是愚蠢的！ —— 唉，这就是均衡。

所以说，美国医疗系统，大概是世界上尚在运行的最不合理的系统。

P.S. 关于短肠综合征的治疗，欧洲生产的一种肠外营养制剂用的不是大豆油而是鱼油，请一定给孩子用欧洲的制剂，别不在乎 FDA 说的违法不违法。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另一方面，作为个人，你可以从这样的系统中给自己谋取一点超出市场预期的利益。

正因为有大量不充分均衡系统存在，这个世界才留下了各种低垂的果实，才给了我们机会。

比如，微信的成功就属于找到了这种不充分均衡的系统。用户嫌短信费贵又不方便，移动含着这块肉既不肯松口又不优化服务，结果以微信为代表的互联网社交软件摘取了这个果实。

比如，我们正在用计算机视觉算法解决医生不爱洗手这个问题。用高级的 AI 工具，摘取这个低垂的果实。

当然，学习博弈论不是发现和采摘社会低垂的果实，而是想规模化和正规化，重塑一个好的均衡。

那怎样才能把 “坏的均衡”，变成 “好的均衡” 呢？唯有改变 “制度设计”。

比如像FDA这样的机构，确实应该引入商业或引入竞争。正如马斯克和贝佐斯的火箭公司。

但上面的话我只是随口说说，因为绝大多数博弈局面是自然形成的，有的是社会千锤百炼的结果。你非要自己设计一个，那就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

怎么才能设计一个完美的制度，让官员不腐败，让科学家不偷懒呢？目前来说，博弈论可能还没成熟到到能开这种诊所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