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灰扑扑的土瓦房前,晚间清凉的风带着土壤的芬芳迎面扑来。陆域和宋遇生并排坐在台阶上,额前几缕碎发被风轻轻扬起。天色渐渐暗下来,像是上帝打翻的蓝黑墨水浸染了幕布,唯有几颗明亮的星遥遥挂在天边。
陆域垂着头,彷佛被封锁在时光里。他无止尽的沉默着。
“陆哥哥。”宋遇生用手肘轻轻地推他。
陆域如梦初醒,抬起头来,略带迷茫地望着她。
“陆哥哥,你在想什么?”
闻言,陆域的目光落在宋遇生的面容上。小姑娘长大了,虽还是青涩的面庞,却不难看出长开后的水灵模样。此时此刻,一双杏眼正疑惑地望着他。
“没什么。”陆域别回头,闷闷地说。
“陆哥哥,是不是在想九月开学的事情?”说到此事,宋遇生一贯微笑的唇角缓缓垂下,秀眉微蹙,委委屈屈像是要哭出来,吓得陆域赶紧哄道:“不是不是,傻丫头。读高中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啊,你倒不开心了。来,把眼泪擦擦。”
宋遇生嘟着嘴,一点也不见平时的眉飞色舞。她说:“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新元村的小伙伴。听说坐火车去那里需要一个小时呢!太远了,我不去。”
陆域有片刻的沉默。生生去了外省读书,自己却只能被迫留在村里,除了每日要照顾外婆的正常起居外,还需去给那个刁蛮的小姐补课,忍受她的诸多无理要求。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生生,以后只能在重大节假日才能看见她了。
然而。
他抬起头,唇角抿出一点安慰的笑意,说道:“没关系的。只要生生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陆哥哥就可以天天陪你玩了。”
“陆哥哥骗人。”宋遇生一点不相信。她已经不是大杂院里那个陆域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的小丫头了。
陆域无奈地伸出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马尾辫,“是真的。等你大学毕业,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又是这种语气。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给别人承诺时能比陆域更真挚了,望进他温柔而有诚意的目光,好像所有不如意的事都可以在顷刻间融化。
宋遇生犹豫着说,好。又急切地补充道,“一言为定。”
陆域笑着点头:“一言为定。”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颗桑葚,红嫩欲滴。宋遇生倏得睁大眼,惊喜地道:“小黑果!”
陆域将桑葚送到她嘴里,心中不知怎么有些释然。不管生生以后会去哪里,变成什么样的人,自己依旧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对她了如指掌。
宋遇生一点点地吃着桑葚,一边说道:“陆哥哥,你记得小时候我们爬树摘小红果,我从枝干上掉下来,你为了接住我,手脱臼了,叔叔阿姨急的四处找医生,百忙之中你还白着脸咬着牙安慰我。”
提起往事,陆域的脸庞线条变得柔和。他微微笑道:“当时你吓得不轻,我总得先安抚你吧。”
宋遇生:“这么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对……”
陆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指。“你不必对我说那三个字。”
宋遇生一愣,随即笑开,重重地点头。
二
绿皮火车承载着宋遇生的梦想和希望,呜咽着向四川开去。她竟从来不知道火车里会有这么多人,他们熟捻地玩牌,聊天,看剧。守着一堆东西如老僧入定般坐着的宋遇生感觉自己像个异类,茫然失措之下只好一直偏着头看窗外。向后飞逝的景致恍若一台能穿越的时光机。她有点怀念小时候。
到新学校的第一天,宋遇生就犯了错。她将新书抱回寝室放在桌子上时,书角撞倒了旁边一瓶没合盖的指甲油,艳丽的颜色淌了一片。身后有女生尖叫着将瓶子扶起来,黏腻的指甲油弄得她十指看起来脏兮兮的。
“对不起。”宋遇生目瞪口呆,还有一点惶惶不安。
女生瞥她一眼,估计是没想到对方是个乡下人,不愿多和她纠缠,硬邦邦地说:“算了,我去洗洗。”
宋遇生的高中生活就由这不算愉快的一件事拉开序幕。
宋遇生的同学大多是小康家庭,而从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村里来的宋遇生自然得不到老师的青睐,也得不到同学的友谊。室友不会排挤她,甚至对她以礼相待,客气有加。在六个人的寝室,她们常常采用2+3的模式去吃饭或者上体育课。
反正不会带上她。
成绩不算顶尖的宋遇生无意中被整个班级排斥在外,但没有人在意。他们一点也不关注“小芳”。
她变得沉默寡言,将情绪隐藏在筑起的高墙,不让别人发觉那些一戳即破的难过,不然她会很难堪。
新学期的第二周,她开始写信。
“陆哥哥,见字如面。”
然后写什么呢?宋遇生将笔放在桌面上,静静地思考。
她有那么多波涛汹涌的心事,每一件都急需找一个宣泄口,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怎么落笔了。
太阳却一点点偏移,日光簌簌的落在她的桌上,宝蓝色钢笔身泛着微小却明亮的光。距离她开始冥思苦想,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第一个人推门进来,目光淡淡地扫过宋遇生,而后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入教室,要开始下午的第一堂课了。宋遇生拿了一个午休的时间,却仍然没有思考出任何能写的内容。
她叹了一口气,抓起笔,在纸上写道:
“原以为他们会看不起我,其实是我妄自菲薄了。我已融入新环境,一切安好。你的情况如何?期待你的回信。”
将信送往收发室的时候,宋遇生想,以后还是写日记吧。
三
此时,陆域正将铁块从厂内搬到卡车上。他的双臂肌肉紧绷,汗水从脸颊滚滚而下,目光带着些许疲惫。
结束后他回家换了衣服,给外婆熬好汤药,准备前往舒洛家给她补课,出门后迎面碰到铁虎贼溜溜地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嫂子来信了。”
“什么嫂子,别乱叫。”陆域虽这么说,话语里却透出笑意。他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郑重地接过信封,展开,一字一字地看下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嫂子说啥了?”铁虎凑过来。
“她说她在那里生活的很好,也问了我的情况。不跟你说了,我先给她回信。”
铁虎撇嘴,一脸嫌弃。
由于是一封信,他显得格外谨慎,每一个句子他都要思考很久,然后才落笔。所以当陆域如梦初醒要前往舒洛家时,已经超过了约定时间半小时。
“不好。”陆域神色焦急,将信折叠好放在怀里,然后拔足狂奔。
舒洛大小姐斜眼晲他,满脸的不高兴。陆域自知理亏,不住地道歉。
舒洛挥挥手,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
“今天我们学什么?”
陆域虽疑惑她为何不似以往不逼的他五脏六腑郁结于心就不善罢甘休,但也松了一口气。她不深究,自然再好不过了。
“函数。”他把书翻开。
舒洛眼睛咕噜一转,笑盈盈地说:“我不想翻书,你念给我听吧。”
陆域习以为常,张口念了一段,舒洛皱着眉头,大喊道:“停!”
“怎么了?”
“我没有学习的兴致。我要听你唱歌。”
唱歌?陆域为难道:“可是今天的教学任务……”如果不能按时按成,就算耽误他寄信,外婆吃饭的时间也会被延后。
“急什么。”舒洛气定神闲地咬了一口苹果,水果的清香缓缓在空气中蔓延。
陆域知道这位大小姐吃软不吃硬,硬着头皮哼了一小段《鲁冰花》。这是他唯一记得的旋律。
舒洛鼓掌叫好,“真棒,奖励你一个梨,接着。”
“舒洛小妹妹,我们开始讲学吧。”陆域软着脾性。
舒洛翻了个白眼,在沙发上躺平。陆域知道她又要开始扮演白雪公主了。自从看了那个动画片,她对于扮演某个角色已经上瘾。
“这,这苹果有毒!”舒洛故作虚弱努力地睁大眼睛,手里的苹果应声而落。
陆域无奈地上前,隔着距离吻了吻舒洛的手背。舒洛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喷出的温热的气息,痒痒的。
陆域开始念台词,“多么美丽的姑娘,怎么会躺在这儿?”
“不对!”舒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强调道,“是公主,公主!”
“真扫兴。”舒洛将果核抛到陆域怀里,“把它扔了。”
陆域走到垃圾桶旁,心里无比的想念宋遇生。她俩同样不谙世事,生生性格却比她好太多,当然,舒洛的父母是当官的,养成她骄纵而不替别人考虑的性格不难理解…
果核垂直落进垃圾桶,发出“砰”的一声,陆域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宋遇生收到了铁虎的信。字迹歪歪扭扭,内容颠三倒四,宋遇生却一遍就看明白了:陆域的外婆逝世,而他所处的工厂失火,但老板损失惨重,已经拖欠了两个月的工资。
信末嘱咐她,不要透露出是自己给宋遇生的消息,陆域不让他这么做。
放下信封,宋遇生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想急切的写信问问更详尽的情况,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问再多也无济于事。冷静下来后,她思忖了很久,决定请假回家一趟。
为了请假成功,宋遇生甚至编造出“家乡工厂失火”导致“人员伤亡惨重”,其中“有自己的亲人”。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只是开的玩笑,老天爷你不要当真。
这几个月来宋遇生成绩稳步提升,班主任安慰了她几句,也就批假了。
照例是绿皮火车,来和回去的心情却截然不同。宋遇生归心似箭,为了压制这种过于急躁的心情,她索性拿出一本诗集来强迫自己冷静。
两个小时后,新元村那片贫瘠的土地已遥遥在望了。她趴在窗户上,注视着熟悉的景致由远及近。
……
简陋的堂屋静默地躺着一口棺材,一旁伫立的花圈中,黑色的“奠”让人沉痛而压抑。
陆域一身白衣跪坐在蒲团上,没什么情绪。这种出人意料的平静更让旁人感觉心惊。
舒洛烦躁的提起他的衣领,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怔住了。他的眸中没有色彩,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死水无波。
直到一系列的后续事情做完,陆域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机械的坐在椅子上,无论舒洛怎么和他说话皆充耳不闻。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陆域,仿佛成了活死人。
据她自己所说,后来发生的一切她觉得很惊奇。远处遥遥传来一声“陆域”,焦急而迫切。活死人陆域似乎一瞬间被注入了活力。他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声源处,舒洛也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年纪略大她一些的姑娘风尘仆仆地奔过来,脸上忧心忡忡的表情在看见他们后缓和了不少。
舒洛想,这就是常被陆域挂在嘴边的宋遇生吧。皮肤黑黑的,一点气质也没有。
真不好看。
如果不是被父亲临时叫走,她会一直注意这个女生的。
再见陆域已是七天后。他虽还是一身陈旧的衣服,但状态已恢复了许久,至少会主动上门给她补课了。
诺大的卧室,舒洛抱臂,颔首道:“宋遇生呢?”
陆域挑了挑眉,声音轻快道:“她回去了。你怎么会问起她?”
舒洛却不回答。看陆域的表情,似乎提起这个名字都令他分外开心。她心里涌上一股异样,故意恶声恶气道:“你什么时候还钱?”
说完她心里就有点后悔了。陆域外婆逝世后他没钱为外婆准备后事,亲戚一律不肯把钱借给这个没有能力偿还的穷人,那段时间他尊严尽失,又丧失亲人,萎靡不振。但外婆的后事终归要办,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求她。舒洛恶作剧心理作祟,假模假样的拿捏了一会儿谱,终于答应借给他钱。
这件事一直是陆域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她忽然挑起,只怕会伤他不轻。
果不其然,陆域的眼睛瞬间黯淡了,舒洛正想说两句补救一下,下一刻钟陆域却对她说,“好。”
“其实你也不用……嗯?”
陆域鸦翅般的睫毛微微上翘,像想到了什么事,它瞬间变成了一只快要翩然起舞的蝴蝶。
舒洛明白了,肯定是那个叫宋遇生的女生和他说了什么。
她歪了歪嘴角,“哦。”
五
春意短暂,匆匆流逝。只隔了几场绵绵的雨,夏天无声无息地到来了。
校方举办夏季运动会,宋遇生原本没有兴趣,但班主任一直强调每个人需得至少参加一个集体项目,班长也不厌其烦的劝说她,无奈之下,她只好同意参加跳长绳。
虽说宋遇生从小在农村长大,身强力壮,但童年时尽和陆域上山下水爬树游泳了,对于集体长绳活动,她真是有心无力。
在第三次因为她断了连跳,身后排队的人终于有了怨气,小声地嘀咕。宋遇生面对他们不友好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初入学时,那种急于改变现状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她垂下肩膀,默默地走到队伍的最后。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宋遇生转过头就看见班长那张带着笑意的清爽面容。
“不要着急,进入前找好着力点,一边跳一边向前移动,这样更便于快速跑出离开长绳。”他递给她一瓶水。宋遇生愣愣地接过。
“加油。”班长离开前冲她眨了眨眼。
宋遇生握着水,心里淌过暖意。
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一个月时,班长专门找了另外一个女生辅助她跳长绳,并恰到好处的提醒她细节。饶是宋遇生这样运动项目方面略有迟钝的也在神速进步。不过每次看见女生一脸的憋屈却又强忍着变成微笑的表情真是……
转脸看班长,唇角微扬,原本是五官平凡清秀的男生,因这一笑却变得温润平和。
人格魅力确实很足。
宋遇生低头浅笑,双脚落在地上,扬起一层小范围的灰。
多亏了他们,在正式比赛时,宋遇生的表现不说多出众,但至少不拖后腿了。但班长单独给宋遇生开小灶一事引得许多女生不满,在某些事情上有意的为难她,大部分被班长春风化雨的解决了。
宋遇生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暑假放假前,她轻轻对他说,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班长帮她把东西提到火车站,眼中含着星辰大海。宋遇生有些怔然,恍然只觉他像极了陆域哥哥,遂停止了一直推辞的行为。在上车前,她把一小包桑葚递给他,讷讷道:“希望你不要嫌弃。”
班长笑着接过,说道:“祝你一路平安。”
宋遇生点头,转身走上火车。
两个月的假期,天还未亮就起床帮着父母做活,然后读书写作业,下午去看陆域哥哥在工厂干活,晚间看一小会儿电视,接着上床睡觉。宋遇生的暑假生活规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还曾第二次遇见舒洛,那个漂亮神气的女孩子,尽管陆域哥哥提到她时满眼的无奈却也看出他不是真的讨厌她。
彼此她正和陆域讲着电视中播放《还珠格格》的剧情,说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陆域静静地听着,一派空岚微远的柔和气息。
迎面走来舒洛,她身上有好闻的花香。宋遇生转头时正好与她对视,下一秒对方便移开视线,旁若无人的与他们擦肩而过。宋遇生卡顿了片刻,也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陆域疑惑道。
宋遇生用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舒洛好像不喜欢我。”
“你不用在意。”陆域歪头,笑的很温和,“兴许是对你的《还珠格格》讲评不满意呢。”
宋遇生哈哈道:“原来如此。”
开学后学业紧张,她将全部精力放在成绩上,女同学也没有时间刻意刁难她,随后的一年倒也相安无事。
再过一个暑假,就是传说中的黑色高三了。宋遇生深吸一口气,陷入了迷茫。
“想什么呢?”班长在她身旁坐下。连续一个月她都和他在自习室不期而遇,索性一起复习。
宋遇生单手托腮,轻叹一声:“大学…”
她念的文科,可是对物理尤其感兴趣,奈何数学太差。父母倒是希望她可以读一所师范大学,回乡后当老师也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可她却不甘这样。她希望日后能从事科研工作,为祖国尽一份力。
班长听完她的顾虑,沉吟半晌后笑道:“你父母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你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所以暗自烦恼。不如将一切坦白,然后让他们帮你参谋哪条路最好走,就算跌倒了也不要紧,毕竟是你自己的选择。”
“宁可咬牙坚持绝不后悔,也不要听从别人安排碌碌一生。”班长很认真地说。
宋遇生虽仍是若有所思,眼睛却一点点亮起来。
她依言照做,没想到父母只是略一停顿便点头答应了,事情成功的太过顺利,她又惊又喜。母亲拉过她,一上一下含住她的手掌。眼里有慈母共有的母爱,有少许的不忍,沉浸在高中中的宋遇生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神采奕奕地对陆域讲述,后者偏头耐心地倾听,不过在说到“同意我去科研大学”时,明显的闪了一下神。
陆域勉强笑道:“很远吧?”
宋遇生点头,“有一点,不过很值。”
陆域心里五味杂陈。她早已不是一句“考上大学后哥哥天天陪你玩”就可以哄的她收住眼泪红着眼眶要求拉钩的小姑娘了。她有了自己的梦想,选择了一条光明的道路。即使那个地方离他很远。
陆域像一个齯齿之年的老人养了一只小雏雀,眼见着她一天天成长,丰满了羽翼去搏击长空,自己却无力追赶。他只能站在原地仰望天空,酝酿许久也只能化为一口浊气叹息出来。
高考结束后,宋遇生在家里等待成绩,仿佛拾回了童年的纯真,总为吃不着桑葚捞不着肥鱼急的上蹿下跳,一旁的陆域忍俊不禁。
某天下午她正在河里洗手上的污泥,一张录取通知书拖携着铁虎匆匆而来。她高兴地环住陆域的脖子,双脚踩出一地水花。
村子小,什么消息传的都快,邻里街坊都来道贺,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只恨不能使出生平所学太少,绕来绕去都那几句干巴巴的话,但情感却都是真挚的。宋遇生脸上挂着微笑,拿捏得当的回礼,话里的谦虚好比宋玉的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简直一分则太短,介于骄傲和客气之间。
九月份她去大学报道,苦心研究物理性质,并写了一篇关于此方面的专栏,刊登在《中国物理》杂志上,大放异彩。
大二开始游刃于各学生会之间,积下不少人脉,社会的门路也摸的透彻。
大三时接到了xx企业抛来的橄榄枝,令旁人艳羡不已。宋遇生称自己欲考取研究生,无法把精力两头搁置,谢绝了公司好意。
大四时铁虎跟她说,生生妹子你抽空回来一趟吧,陆域要订婚了,时间在xx年xx月xx日。
宋遇生将信函翻来覆去看了五遍,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颤巍巍地拿出手机给陆域打电话。那头响了五声。
“生生,怎么了?”陆域温柔的声音包裹着电话线传来。
“陆域哥哥,你…你要订婚吗?”宋遇生如鲠在喉。
那端良久的沉默着。
“舒洛?”
“……嗯。”
…嗯?这个字有千斤万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到达的。”
“生生…”
“陆域哥哥再见!”她飞快的挂掉电话,怕泄露了苦苦隐藏的情绪。
挺好的,没有自己在他身边陆域哥哥也不会感到孤单了。宋遇生抱着手机久久失神,本想笑一笑安慰自己,却发现难度系数太高。她可悲的发现自己没有这样的胸襟。
六
没想到会在火车站遇见熟人。
“班长。”她笑着招呼一声,白净的男生便回过头,见是她,眼中迸发出惊喜,也含着笑意。
瘦了,白了。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的。这是宋遇生对他的评价。
他们简单的交谈了一会儿聊了聊近况,交换了联系方式宋遇生便踏上了火车,没想到班长紧跟其后。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和你是一班呢。”
宋遇生笑吟吟的,也不拆穿他。
初到新元村天空飘着小雨,口鼻酝出的白色空气缓缓升腾,消散。班长见她便衣轻薄,遂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宋遇生想拒绝,却见他目光里的不赞同,温声细语地道了一句谢。班长摇头,又问她是几号的返程票,他和她一起走。宋遇生如实说了。
她在家休整了两日,第三天便奔赴陆域与舒洛的订婚现场。场面很庞大,是县上少有的酒店,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宋遇生挤不进去,只听外面的乡亲用自己熟悉的方言说着话。
“舒小姐,挺漂亮哈。”
“那小子也挺俊,相貌上也算般配。”
另一人作不屑状:“相貌般配有什么用?那小伙子就是个蹭富贵的小白脸。”
众人被他吸引了兴趣,忙问怎么说。
先前那人感受到了关注,得意洋洋道:“之前这小伙子家里婆婆去世不是没钱下葬吗,是舒小姐掏钱帮他办了后事。他原先也在舒小姐家做家教,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舒小姐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他咂咂嘴,续道,“早晓得我也去给她做家教了。”
众人啼笑皆非,“就你?”
那人眉头拧在一起,道,“你别看不起人,那小伙子文化水平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的,要说还赶不上我呢。”
另一人接话道,“他只读到初中是不错,可人家门门优秀,实在是因为家里原因才读不了高中的,不然早就和那个宋遇生一起去考研了。”
众人羡慕道:“考研,文化人!”他们没多少知识,但也知道“考研”二字是非常了不起的。
宋遇生呵了一口气,将准备的礼金交给招待官,转身向身后走去,酒店的喧嚣理她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天地间寂静一片,只有宋遇生踏在泥土上的轻微声响。她将思绪放空,将往事种种回想一遍。
嗯……找到了。记忆停留在收假前的最后一天,当自己说出要去城里读高中时陆域那复杂的神奇,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预示了他们的结局。一个向前冲,一个停在原地,人生道路在那一天泾渭分明。
她慢慢地思索着,然后想到了班长那双清风明月的眸子上,唇角终于抿出一丝微小的弧度,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在这一颗悄悄释然。
他们谁也不知道心里为彼此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了多少里路,却终究止步于这一天。但好像没什么关系,他们都在慢慢靠近理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