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那边的月是否是温暖如春,我想和你批一层夜里皎洁的月光话儿时的家常。
欧宪问:你知道什么时候是人这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吗?
我摇头。
欧宪叹息:是思想游走在绝望边缘的时候,那时的恐惧只有一个,活着。
恐惧活着,我第一次听说。有多少人拼了命的想要让自己多活几年,为此寻找长生不老药,也有了嫦娥奔月的不老传说。
我问陈三,小天,沐喜,毛毛,“你们恐惧什么?”
陈三答,“老子没什么恐惧的。”但转头看看黑爷,他立马转口风,“那只猫。”对,黑爷是他半山青旅里的一只猫。
小天说,“我怕蛇,蜘蛛,蟑螂,老鼠,鬼,还恐高。”
众人鄙视,“你丫的还是不是男人。”
沐喜严肃道,“我恐惧死亡。”
毛毛慢悠悠回答,“我想……我恐惧的大概是人心吧。”
我心一揪,心想着,其他弟兄们要哪个背叛了毛毛,我丫打断他的腿。
我想我恐惧什么?思来想去,我发现我恐惧的是不认真的生活。
那么多人,没有人的回答是恐惧活着。
欧宪是我大学哥们,毕业后人去了重庆,在化妆品公司做研发,刚开始联系着,后来就销声匿迹了,删掉了脸书和胖友圈的所有状态,然后再无下文。
再联系,已经过了两年。
他回到青岛邀了我去遇见酒吧听歌喝酒,我说,民谣酒吧是微醺着听歌的,那样咱就话不了家常了。
欧宪笑:“我就是来听她的歌的。”
“她?他?是哪个她?”
“驻唱。”
那个欧宪说到的她一出场,整个酒吧都安静下来。短发,纹身,一身朋克风,脚下一双大头马丁靴。
让我瞬间想起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我打架,我抽烟,我纹身,我喝酒,但我是好女孩。
我完全摸不着欧宪的心里是咋想的了。
大学报名第一天,送欧宪进宿舍的是一个纹身,打六个耳洞,穿着超短裤,细高跟,一脸不屑的女人。当时,我和宿舍三个哥们儿都吃惊了一下,后来问他,才知道,这个女人是他姐,亲姐。
风格完全不一样,欧宪朴实,身上没有名牌,手机也是比我们差的按键诺基亚。
麻子问他:“你爹妈也忒偏心了,看你姐,光耳朵上闪闪发亮的钻石和手上的苹果手机都块比你值钱了。她说你亲姐吗?”
欧宪挠挠头:“是啊,血缘关系99.99%。”
后来有段时间,欧宪休学了。我和宿舍哥们儿打电话询问,却迟迟没消息。导员那边也在极力保密。
当欧宪回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凹陷下去,活脱脱一只饿瘦的熊猫。
麻子叫二胖去买些吃得给欧宪,欧宪笑笑:“不用大家麻烦了,我没事。”
天真如我们,以为真的没事。麻子继续打他的游戏,还不时嚷嚷,加血,你个傻X,坑货。二胖躺在床上看片儿,不时听床嘎吱嘎吱响,也不知干些什么。
欧宪合衣而卧,头蒙在被子里。我也没多想,继续看我得金庸武侠。
后来渐渐发现,欧宪在一天天改变,头发留长了,衣服不再是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而是破洞紧身牛仔,皮衣,鞋子锃光瓦亮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像是混夜店的鸭王。
欧宪的身材很好,一米八的个头,身上腹肌不多,但是无赘肉,脸也是方方正正,配个短发就是阳光青年,邻家大哥哥的范儿。然而,现在他的穿衣打扮,举止动作,让我不得不想歪。
夜里,他经常不归宿,课堂学习倒也没拉下,我劝他不要在外面胡搞,人生有那么多挣钱方式,不用非逼着自己做这些不愿意的事情。
他咆哮:“你懂屁!”
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了五天,连课都没上。联系不上他,我找导员,导员说他家里有事回去了。我忐忑了很久,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可是啊,人生的价值观那么多,你凭什么就认为你的价值观就是对的,他的就是错的呢?我们永远也无法设身处地的站在别人的视角去体验他人的感受和心酸。
欧宪回来了,一脸疲惫。我强硬带他去吃饭,饭间我们要了一扎酒,我知道他酒量不行,用这种方法逼他吐出心里话有点不厚道,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觉得欧宪这哥们儿的人生不该这么过。
果真,两杯酒下肚,他已经晕头转向了。从他断断续续的話中,我大体搞清楚了。
欧宪的姐姐,第一天送他报道的那个女人,死了。
姐姐叫欧阳,白血病,死于自杀。欧宪和她的骨髓不匹配,所以无能为力。
“小金,你知道吗?我姐,我小时候真讨厌她,她打我,骂我,总是把我最爱的小汽车摔碎。可是大了她总是给我买各种玩具,说是补偿我小时候。那时我都十四五岁了,根本用不着了啊。可是她就是给我买……”
我递纸巾给欧宪,他不要,眼泪就那么一滴一滴的进了面前的酒杯,他又就着眼泪喝下。
“当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得病了,而且还是不治之症。她每天都笑的那么灿烂,每天都会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每天都会给我和爸妈煮一顿好吃的饭菜。我最喜欢我姐穿她那条白裙子了,棉布的,我送给她的。她说她喜欢这种纯净,可是她又说人本身是污浊的,所以她只穿了一回,就是二十五岁生日那回。”
“她怎么会是污浊的呢?我,我才是!”
欧宪举着酒杯不能自已,不停的流泪,“我知道她病了,也知道了我得骨髓和她的不匹配,也知道了,她顶多活三年。那天我自己喝了三瓶白酒,事后就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早上醒来除了全身酸痛还有一叠一百的钞票,大约一千多。我就走向这条路,我想,多挣点钱,把我姐送出国外治疗,用好药,总能撑过去。可是,我攒了二十万了,我姐自杀了,她自杀了……”
我瞳孔瞬间放大,自杀?那个看起来冷漠,高傲的女人,自杀了。
“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她自杀了,爸爸妈妈奔溃了,家里已经支离破碎了。”
我没法安慰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那天的谈话也戛然而止。从此,大家再也没有提过姐姐俩字。
毕业,欧宪去了重庆,做化妆品研发。一年前一个姑娘突然找到他,说是要感谢他的姐姐,因为欧阳的角膜最终移植给了这个女孩。
欧阳盯着女孩的眼睛,泪就滑落,姐姐二字脱口而出。
女孩说咱们在一起吧。
欧宪笑了,摇头又点头,这个姑娘有姐姐的影子,他觉得自己的家又完整了。
姑娘是驻唱歌手,她常常唱歌给欧宪听,也穿着素色白裙子,闲时抱着吉他拉着欧宪去江边唱歌,唱自己编的新歌,姐姐,唱对家的思念,老故乡。
《姐姐》这首歌,词是这么写的。
姐姐,你在天堂还好吗?
我们在这里都很想念你的啊。
姐姐,你知道外面又下雪了吗?
一层层白色就是你的纯净啊,姐姐。
你再等等我们吧,
天堂也是我们温暖的家,
那儿也有春的年华和秋的冷漠吧。
我知道,你已经微笑着离去
也知道,你在等着我们回去
姐姐,你那边的天气是否是艳阳高照
我想和你再一起看看蓝色的天你的纯净
姐姐,你那边的月是否是温暖如春
我想和你批一层夜里皎洁的月光话儿时的家常。
民谣很安静,带着凄婉的悲凉。欧宪泪眼朦胧,轻轻的啜泣,我递纸巾给他,他依旧不要。
台上这个纹身,朋克风,短发的女孩,就是欧宪一年前的女朋友,也是带着姐姐角膜的那个女孩。
他们最后分手了,欧宪内心的最后一根弦断了。绝望的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女孩在重庆陪了欧宪一年半,全身心的都在欧宪身上,然而败就败在,女孩的家人得知欧宪以往私生活混乱,还有不雅视频流露在网上,立马从青岛赶来重庆,以死相逼,带走这个带着姐姐角膜,带着他的心的女孩走了,走的杳无音讯。
欧宪说:“当时的那种绝望,没有人能体会。她妈妈骂我,说我是鸭子,是染梅毒的骗子,还说我是个坏人,骗走了她女儿。我当时能说什么呢?”
欧宪红着眼眶,说:“我只对女孩说,再见,你是纯净的,是莲花,我是污浊的,但不是淤泥而是毒药,咱们后会无期。”
我听得心酸,人生不得已那么多,有多少次跌进崖谷,艰难蹒跚的爬出来又跌进另一个深坑,摔得体无完肤,还是拼命的活着,那种绝望,真的恐惧,比死亡还恐惧。
我终于理解欧宪说的恐惧活着的含义了,坎坷着经历常人并没有经历过得事情。
在上了床都没有结果的年代,他确乎得不到牵了手就是一世的爱情。在四处都是暴发户的年代,他却没落到睡上别人的床拿受着侮辱的铜臭。在最为艰难难捱的日子里,却熬着最爱的亲人放弃自己生命的噩梦。
所有,种种。对于欧宪来说,死了,不可怕,活着,绝望的拼了命的活着,当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