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优雅地离去

请让我优雅地离去

2018年4月10        星期二        晴

请让我优雅地离去_第1张图片
绽放和凋谢我都接受

妈妈不良于行——最大的推手是她自己,一生爱自由,有一颗不羁的心,医嘱躺三月可健步如昨,她爱自由,一月时间就在家打砸骂要出门,曰:“我现在就死了都算了”。

日渐的不良于行的吃力,和一天天深入的年老让她终于坐上了轮椅。然后轮椅上的妈妈日益衰老——日渐成了一个糊里糊涂,哪怕是最清醒的时候也以让儿女、丈夫围着她转为愉快事的老人,就像年幼的孩子,以干坏事和大人要他往东,她偏要往西、南、北、偏西、偏北、偏南……就是不往东为乐事。慢慢地,要人帮她洗脸,要人穿衣,要人盖被子,一晚20次往上要人扶她小便,渐至要人喂饭,哪怕是自己能吃也不会提起筷子自己吃,喝水宁愿咬着杯子,也不愿用手抓杯子,吃支香蕉,她也不愿自己手拿,你放她嘴边,她咬一口,你给她拿着,让她自己吃,她就会随手放在桌上……这些都罢了,她越来越老,越来越无状,吃饭时口中磨出饭浆和着菜浆顺着口角蜿蜒流下,衣襟处汤汁淋漓(因为喂饭时,她的头总与你的勺子不同频,你在左边喂,她就偏向右边,你反之她也反之,于是汤水常在躲闪不及中洒落)同桌的人要有强大的胃口才能和她共处一桌。

妈妈老了,糊涂了,爸爸在妈妈的拖累当中也病倒了,无可挽回的病。于是从娘家到学校的路成了我走得最多的路,那条路上有一个穿着裹尸布似的疯女人,衣服的原色没有一点可觅处,头发纠结成乱麻,脸因为脏所以比非洲人更黑三分,眼睛也是混浊的,牙齿脏得和皮肤同色——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大吃一惊的我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但觉如果有一天她能清醒,肯定更愿意长糊涂而不是清醒,如果清醒了,她会为她现在这一面目重新疯魔。

琼瑶的平鑫涛老了,成了苟延残喘可能毫无知觉的人,因为谁也没有办法获知他是否有思想。琼瑶希望他优雅地死去,可是平鑫涛的儿孙们却愿老父如此年复一年地活着,面对琼瑶与平鑫涛的儿女们这样的争执,彼此的执念,我无法评价。

妈妈以前是老师,她的学生们偶尔想起她,与旁人提到她,一听说她病至如斯,于是兴起要去看望她的念头,通过我、我的兄姐、我的表兄姐弟妹寻找她的地址,我总是一口回绝。老师与学生其实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学生在年少时总是有一颗蓬勃的爱自由的心,旁枝斜逸,老师则抱着一颗端方四正的心,看到枝枝蔓蔓,看到青春肆意张扬,没有规矩,没有方圆,总忍不住要修剪、整理,于是那些冲突,那些不合拍会被孩子无限的放大。曾经最威风不过的老师苟延残喘、风烛残年在人世间,再加上倘若老师的儿女在这尘世里挣扎讨生活——我不知道学生会怎么想,但我总觉得也许他们会很快意:你瞧,当年她对我们如此严厉,你看,她现在……人总是会老的,她当年怎会如此待我!你看,她就连自己的儿女也没培养出来,对我们就如此“凶狠”,他们可能毫不知道,老师有一颗愿所有人成才的心,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女……但是谁也无法阻止别人脑袋里的东西,或美或丑的,包括上帝。

当我老了,当年老的我并不那么优雅,我将狠狠地拒绝我的学生的探视,请让我从容地离开,而不是如此狼狈不堪。我并不那么希望当年站在讲台上“指手画脚”的生机勃勃的自己如此尴尬的被展示给他们看。如果年老的我真的觉得寂寞,那就让我寂寞吧,如果年老的我觉得世界太安静,那就让我觉得安静吧。没关系,安静的世界,寂寞的世界对苟延残喘的我来说,肯定不会太长,而且我宁肯安静和寂寞也不愿展览我的“英雄末路”,我的狼狈不堪。我佩服李夫人至死也不愿给汉武帝看她的病容的举动,非常佩服她的先知卓见,她做到了美丽从容优雅地活在汉武帝的一辈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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