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138】皇帝彩票。2021-03-18

23、

八月二十四日,北魏主拓跋宏抵达肆州,道路上看见百姓有腐腿的、失明的,就停驾慰劳,给衣食终身。

大司马、安定王拓跋休抓获了三个做强盗的军士,在军营中游行示众,将要斩首。正好被拓跋宏行军遇见,下令赦免,拓跋休不同意,说:“陛下亲御六师,将远征扫清江东,如今才走到这里,而小人已成强盗,不斩他们,何以禁奸!”拓跋宏说:“诚如卿言。但是,王者之体,时有非常之恩泽。三人罪虽应死,而因缘际会,遇到了朕,虽违军法,可以特赦。”既而对司徒冯诞说:“大司马执法严,诸君不可不慎。”于是军中肃然。


司马光曰:

君主与国家的关系,就好像一个身躯,看远犹如看近,在国境之内,就如同在自己庭院之中。举贤才以任百官,修政事以利百姓,则封域之内,无不得其所。所以先王用丝绵塞住耳朵,用帽穗遮住眼睛,就是要废耳目之近用,而推聪明于四远。那些残疾人应该抚养,则应该命有司在全国推行这个福利政策,而拓跋宏唯独施之于道路上自己所遇见的,那遗漏的就多了。他的仁政,不是太微小了吗!更何况赦免罪人,干涉有司执法,更不是人君之体。可惜啊!孝文帝是北魏贤君,也就这个水平吗!

华杉曰:

拓跋宏这不是当皇帝,是把自己当彩票了,他理解的“王者之大体”,说是“时有非常之泽”,那就是谁遇见他,谁就中奖吗!穷苦人遇到他就得到政府供养,死刑犯遇到他就无罪释放。

《孟子》记载: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zhen)、洧(wei)。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子产是郑国执政,人们传诵他的一件美事,郑国境内有两河交会,一条溱河,一条洧河,冬天某日,子产从两河交会处经过,看见有老百姓涉水渡河。那冬天水寒,冻人彻骨啊,子产看了于心不忍,就招呼老百姓上自己的车,把他渡过去。这老百姓感动了,传诵啊,人民的好总理!

那河上没有桥,是谁的责任啊?子产的责任是修桥,不是拿自己车去渡人,如果那河上有桥,用不着他来感动郑国。如果拿自己车去渡人,他能渡多少人啊?孟子就说:“子产这是小恩小惠,不是政治家该做的。如果十一月修成能走人的桥,十二月修成能走车的桥,百姓就不会为过河发愁了。你把政治搞好了,出门鸣锣开道,让老百姓回避你都可以,用不着你搞这些亲民表演。如果搞政治的人,一个一个的去讨人欢心帮人渡河,恐怕你的时间也不够用吧?”

诸葛亮说:“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张居正说,为政不必人人问其疾苦,而需事事立有规模。你把制度搞好,公平正大,不要拿你的车去载老百姓渡河。

好的政治,领导人并不让人民感动。相反,法治健全,建设完备,人人自便,都感觉不到领导人存在。拓跋宏一心学习上进,但还是没有学到真经啊!

24、

八月三十日,北魏主拓跋宏抵达并州。并州刺史王袭,治理有美好的名声和事迹,境内安静,拓跋宏很嘉许他。王袭教百姓在道路两旁竖立很多石碑,上面刻满赞美他自己的话。拓跋宏听闻,召他问话,王袭不说实话。拓跋宏怒,将降王袭降级二等。

25、

九月四日,北魏派兼员外散骑常侍、勃海人高聪等出使南齐报聘。

26、

九月九日,北魏主拓跋宏下诏,车驾所经过之处,毁伤百姓秋季庄稼的,每亩赔偿谷物五斛。

27、

九月十三日,南齐皇帝萧昭业追尊父亲文惠太子为文皇帝,庙号世宗。

28、

南齐世祖萧赜灵柩将在秦淮河边上船,皇帝萧昭业在端门内奉送辞别,灵车还未出端门,萧昭业就声称有病不舒服,转身回去了。刚刚进屋,就开始演奏胡人伎乐,皮鼓、铜铃的声音,响震内外。

九月十八日,葬武皇帝萧赜于景安陵,庙号世祖。

29、

九月二十日,北魏主拓跋宏渡过黄河;九月二十二日,抵达洛阳;九月二十四日,到故太学观看《石经》。

30、

乙亥,邓至王像舒彭派儿子像旧到北魏朝贡,并且请求传位于像旧。拓跋宏批准。

31、

北魏主拓跋宏自从平城出发,一直到抵达洛阳,老天一直下雨不止。

九月二十八日,下诏命诸军继续南下。

九月二十九日,拓跋宏全副武装,执鞭乘马而出。群臣跪拜拦在马前。拓跋宏说:“庙算已定,大军将进,诸公还有什么话说?”

尚书李冲等说:“今天的举动,天下人都不愿意,只有陛下一个人想干。臣不知陛下独行,是要去哪里!臣等有心为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冒死请求!”

拓跋宏大怒说:“我正要经营天下,期待统一,而卿等儒生,屡次怀疑我大计;杀人的斧钺,有它的规矩,你不要再说!”言罢策马将出,安定王拓跋休等并殷勤哭泣苦谏。拓跋宏于是晓谕群臣说:“这次出动大军,声势不小,而没有任何成就,何以向后人交待!朕世代居于北方塞外,如今想要南迁中土;你们不想南伐也可以,那就迁都到洛阳,王公们认为如何?赞成迁都的站在左边,不赞成的站在右边。”

安定王拓跋休等相率站在右边。南安王拓跋桢进言说:“‘成大功者不谋于众。如今陛下如果放弃南伐计划,迁都洛阳,这正是臣等之愿,苍生之幸。”群臣都高呼万岁。当时鲜卑人虽然不愿以迁都到内地,但是害怕南伐,无人敢言;于是定下迁都之计。

李冲对拓跋宏说:“陛下将定都洛阳,宗庙宫室,不是骑在马背上就能等它建成的。愿陛下暂还代都,等群臣建设完成,然后乘坐法驾,鸣奏鸾铃入住。”拓跋宏说:“朕将巡视州郡,在邺城小住,开春就回洛阳,不宜回北方。”

于是派任城王拓跋澄回平城,晓谕留守百官以迁都之事,说:“今天就真是革卦应验的时候了。你要勉力而为!”

拓跋宏因为群臣的意见都不一致,对卫尉卿、镇南将军于烈说:“卿意如何?”于烈说:“陛下圣略渊远,不是愚浅之人所能了解的。我暗中观察,乐意迁都的,与眷恋旧都的,一半一半吧。”拓跋宏说:“你既然不反对,就是肯赞同,深深感谢你不说话的好处。”派他回去镇守平城,说:“留守政府一切民政,都委托给你。”

于烈,是于栗磾的孙子。

华杉曰:

拓跋宏的本意,就是迁都,根本没想要南伐。大肆张扬南伐的目的,就是裹挟群臣迁都。最后他的计策成功了。这正是鲁迅说的话: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32、

之前,北地变民首领支酉聚众数千人,起兵于长安城北石山,遣使联络南齐梁州刺史阴智伯,秦州平民王广也起兵响应他,攻打抓获北魏秦州刺史刘藻。秦州、雍州一带七个州,百姓都响应震动,部众发展到十万,各守堡壁以等待南齐救兵。

北魏河南王拓跋干引兵攻击,拓跋干兵大败。支酉进兵到咸阳北浊谷,穆亮与他交战,又败。阴智伯派军主席德仁等将兵数千人接应。支酉等进向长安,卢渊、薛胤等拒击,大破支酋军,投降者数万人。卢渊只诛杀首恶,其余都不过问,抓获支酉、王广,一起斩首。

33、

冬,十月一日,北魏主拓跋宏前往金墉城,召回穆亮,命他与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尔共同负责营建新都洛阳。

十月二日,拓跋宏前往河南城;十月八日,前往豫州;十月十六日,住在石济。

十月十八日,北魏解除戒严,设坛于滑台城东,向随行供奉的祖先牌位报告迁都的事。大赦。兴筑滑台宫。

任城王拓跋澄回到平城,众人才知道迁都的事,无不惊骇。拓跋澄援引古今,慢慢解释开导,大家终于接受。拓跋澄前往滑台报告,拓跋宏喜悦说:“不是任城王,朕这事办不成。”

34、

十月二十五日,尊皇太孙太妃为皇太后;立妃为皇后。

35、

十月二十六日,北魏主拓跋宏进入邺城。王肃(本年三月王肃逃奔北魏,见之前记载)在邺城晋见拓跋宏,陈述伐齐之策。拓跋宏与他交谈,不知不觉间不断把坐席向他移动,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此器遇日隆,亲旧贵臣都不能动摇他们之间的亲密和信任。拓跋宏有时屏退左右单独与王肃谈话,到半夜还兴致勃勃,自谓君臣相见恨晚。不久,任命王肃为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当时拓跋宏正议定复兴礼乐,转变为汉人风俗,凡威仪文物,多是王肃所定。

36、

十月二十八日,北魏主拓跋宏派安定王拓跋休率从官到平城迎接家属。

37、

十一月四日,南齐皇帝萧昭业封皇弟萧昭文为新安王,萧昭秀为临海王,萧昭粲为永嘉王。

38、

北魏主拓跋宏修筑宫殿于邺城西,十一月,十六日,搬进新宫居住。

39、

南齐御史中丞江淹上奏弹劾前益州刺史刘悛、梁州刺史阴智伯贪污受贿一亿,皆收到惩处。

当初,刘悛离任广州、司州二州刺史,倾家荡产以献给世祖萧赜,家中没有留下一点积储。在益州,又献上金浴盆,还有其他物件,价值也和金浴盆相当。萧昭业即位之后,刘悛所进献的有所减少。萧昭业怒,逮捕刘悛,交付廷尉,要杀他。西昌侯萧鸾出手援救,得以免死,但是仍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刘悛,是刘勔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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