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情深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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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很讨厌那个傻子。

傻子住在村子东边的一座破庙里，阿念去过那一次，待了不到一刻钟，就紧裹着厚厚的棉袄逃了出来，实在是太冷。庙里几乎是四面透风，颤颤巍巍的墙体仿佛随时都能倒塌，阿念忽然记起傻子穿着露出棉絮的棉衣朝他笑的开心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气息，却在下一秒被记忆中小伙伴们的嬉笑声震回了神“你们看，傻子好傻好脏，妈妈说这样大冷的天，傻子都没冻死，真是命贱”说话的是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很甜，阿念一向很喜欢她，却在那时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握紧了拳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真的，傻子好好的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阿念不由得对傻子更加的厌恶了，从此，碰见傻子就绕道走，至于为什么有时傻子追他的时候脚是跛的，着急上火的阿念从来没细想过。傻子却仿佛不懂得以往会对他微笑的少年为什么再也碰不到，脸色开始变得灰灰的，村里的人都能看出来，一向乐乐呵呵的傻子不高兴了。

“阿念！”阿念刚气喘吁吁地跑进门，就听见阿嬷拉高了调子喊他。“哎，”阿念急急地应声“我回来了阿嬷！”阿念把背包随手一扔，转身向里屋走去。背包在踏实的土炕上滚了几下，咚的一下没了声响。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阿念放缓了脚步，注视着这间沉默得吓人的屋子，平常阿嬷炒菜，锅铲相碰时的叮叮铛铛声消失了，连时时吵闹的大黄狗，也息了声。阿念心头一跳:莫非是大黄狗又打架，被咬死了么？想到这，阿念加快了脚步，转眼间就到了屋外，站在门口，阿念狠狠地掐了一下手心，迫使眼里的泪消散，他轻轻的推开门，声音哽咽着:“阿嬷，大黄……”他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一向坚强开朗的阿嬷在掉眼泪，眼泪一滴滴渗进她放在腿上的烂棉袄里。“那是傻子的！”眼尖的阿念看出了那衣服的主人，想起昔日伙伴们的嘲笑，他突然红了眼，飞扑上去，一把夺过棉袄，用力的撕扯着，不多时，棉絮就飞了满屋，像下了厚厚的雪。“啪！”清脆的响声拉回了阿念的思绪，阿念捂着热辣辣的左脸愣愣的看着一脸悲戚的阿嬷，被阿念直直的盯着，阿嬷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的流出来，就像是一辈子都淌不完一样。阿嬷伸手揽过阿念瘦弱的身子，声音仿佛老了十岁::“阿念啊，他不是傻子，他是你阿爹啊，是你阿爹啊！”“他才不是我爹！不是！他是傻子，是傻子！”阿念在阿嬷的怀里挣扎起来，阿嬷却仿佛陷入回忆般，未曾察觉，只是在不停的重复:“他是你阿爹，是你阿爹……”阿念看到阿嬷空白的表情，不再挣扎，小心翼翼的缩进阿嬷的怀里，眼泪渐渐湿透阿嬷的前襟，哭着哭着，就这么沉沉的睡去，梦里，有他的阿爹，却不再是傻子的模样，笑呵呵的接他上下学，阿念笑了，眼泪却又流出来。

阿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阿嬷点上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黑黢黢的老屋，漾出一种温暖的气息，阿念揉了揉眼睛，眼中的阿嬷清晰起来，她坐在那把断了背的摇椅上，身体佝偻着，盯着膝上那张老旧的照片发呆:“阿念，来阿嬷给你讲个故事。”阿嬷转过头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阿念慢慢地走了过去，蹲在阿嬷的腿边，眼神迷茫，任凭阿嬷干枯粗糙的手拉住自己。“从前啊，有个傻子，不，那时他还不傻，只是太痴情，自己的婆娘偷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不怨不恨，还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后来，女人生下了孩子却成天想着离开傻子，可惜被傻子的爹娘知道了，迫使女人留下孩子离开了，傻子真的很傻，竟然楞楞的找了三天三夜，他的娘不忍心，告诉了他实情，之后，傻子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过，再见他时，他就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了。其实，说他傻他却记得当年那个孩子，三天两头跑回老屋送些吃的，听人说啊，他前两天还从山上摔了下来，蹆伤的很厉害，唉，我……”“阿嬷！”阿念突地站起来，慌乱的打断她的故事，他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家里无缘无故丰盛起来的吃食，想起了傻子笑眯眯的神情，又想起傻子跛着脚对他紧追不舍的样子，声音蓦然哽咽了:“阿嬷，阿嬷知道阿娘的名字吗？”阿嬷转过头，叹了口气:“她叫顾秋，秋天的秋。念秋念秋，真是个傻子，就算她再怎么忘恩负义，他终究还是不想忘了她。“阿嬷，”小念的眼泪早已打湿眼眶“他怎么会这么傻……”阿嬷伸手揉了揉小念的发顶，喃喃道:“是啊，怎么会这么傻，这么傻……”窗外，点点寒星仍然闪闪的发着光，挡不住的寒意却在慢慢消散。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阿念就醒了，他匆匆穿好衣服，就跑进了阿嬷的屋:“阿嬷，我们去接阿爹回家！”不是商量的语气，阿念小小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坚定。阿嬷尚在披衣服，听到这话，眼泪又流出来。她急忙抬起袖子拭泪，不断的点头说:“好，好，咱们去接你阿爹回家！”祖孙俩急匆匆的出了门，待到快要接近破庙时，阿念忽然听到了一阵阵刺耳的争吵声，他皱起了眉头，轻轻的松开阿嬷的手，转过头说:“阿嬷，我先进去看看。”阿嬷点点头，笑着看阿念跑进了庙里。

阿念迈进庙门时，就看到傻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边围了一群人，有大人，有孩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凶恶的表情，谩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突然就害怕了，踟蹰不前。就当他想要逃出去的时候，他听见阿嬷对他说:“阿念，他是你阿爹，他是你阿爹……”转过的身子就这样又转了回来，他握紧了拳头，眼睛里闪着水光。“啊”地一声他冲了出去，小小的身子撞散了围的严严实实的人，等到人们回过神来，他已经挡在了傻子前面。有几个孩子被撞得跌了跤，咬着嘴唇指着他骂:“李念秋！你个疯子，护着傻子做什么，难道你也想长大变成他这样哪！”阿念浑身颤了一下，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才不是傻子！他是我阿爹，他是我李念秋的爹！”阿嬷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少年用瘦弱的身躯护着他的傻子阿爹，张开的双臂和挺起的胸膛明明那么脆弱，却意外的让人安心。“念秋，”阿嬷出声叫他，“念秋啊，你长大了！”她笑着流下了眼泪，只为那少年倔强的让人心疼的眼神。

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阿嬷缓缓的走过去，蹲下，用她那不太宽厚的臂膀拥住了父子俩:“总算，过去了……”阿念一手抱着他的阿爹，一手抱着阿嬷，轻轻的笑了，而在他身后的傻子却早已泪流满面。

门外，只剩残枝的桃花小心翼翼的绽开了花瓣，阿念抬起头，看见阳光沿着窗缝倾洒进来，“春天到了呢。”

“是啊”阿嬷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冬天，总算熬过去了！”说完，三人相视而笑，笑声环绕着那古朴的庙宇，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