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妨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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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胡医生的医术很高明,这在方圆几百里都是出了名的。其他的不说,单她能医好自己的病,就让人觉得了不起。
胡医生结婚后就是不怀孕,四处求医问药,看了五六年都没看好。随着年龄增长,胡医生也觉得希望不大了,干脆抱养个儿子。胡医生人特别善良,抱来的儿子谁见了都说掉进了蜜罐里,胡医生是视为己出的。
或许还渴望做一回真正的母亲,想生个自己的孩子,胡医生在家给自己配中药,春夏秋冬,持之以恒地慢慢调理。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去大城市找专家,她总说自己是死马当活马医。
就在去年春天,胡医生生下了女儿。那么多专家都治不好的病,胡医生自己竟然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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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实喜从天降,可是女儿的出生。让胡医生的家从此翻了个儿。
胡医生年龄大了,得剖腹产,在省医院住院十多天。就这十几天,胡医生再回家,却觉得与儿子恍如隔世,或者说自己压根儿不认识儿子了。儿子是换了个人。
儿子今年12岁,上初二。以前总是班里的前几名。可就这几天,突然成了班里倒数,还吸烟喝酒谈恋爱……据说女朋友换了两三茬儿了。
胡医生过月子那会儿,就能感受到儿子对所有人都喷射着仇恨,他看家里人眼里都燃着火,像要把家里人都烧死,尤其恨刚出生的女儿。
有一次胡医生出去,房间里剩下儿子和女儿。女儿突然大哭,胡医生刚好从门缝里看见儿子正用手指狠狠地点着女儿的头。一个未满月的娃娃是受不了的。胡医生不想揭穿儿子,就故作不知问儿子干什么。儿子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懒懒地说:没啥呀,我一咳嗽她就哭了。
从那以后,胡医生似乎对儿子不放心了。
女儿在五个月时大病一场,住院期间,儿子的火气更大了,在家里是一不如意就摔锅打盆,闹得一片狼藉,鸡犬不宁。在家陪他的奶奶也不敢说,即使这样还会夜不归宿,急得家里人找了好几次,最后都从网吧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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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医生回家那天,本想先整好床铺安排好女儿再说儿子,没想到,铺好了褥子放好了枕头,儿子见了,指着三个枕头恨恨地说:你的,爸爸的,你闺女的……说完,摔门而去。
胡医生觉得儿子不应该这样啊。
儿子对家里所有人都有情绪,觉得无论是爷爷奶奶也好,爸爸妈妈也罢,都无视自己的存在,全都围着小妹妹转。
现在儿子是想怎样就怎样,想干啥就干啥,要不就把家里闹个底朝天。他想吸烟就吸烟,想喝酒就喝酒,他还想玩手机,也给他买了。
女儿住院胡医生不在家那会儿,婆婆为了让儿子听话,和他讲条件,说他只要听妈妈的话,对妹妹好就给他买手机,他满口答应。结果手机买来,儿子却不像最初应承的那么痛快,非但不听话,还彻底把学习给抛弃了。光拿着手机,整天整天,整宿整宿玩,熬得两眼熊猫似的。不去学校,也不正常吃饭了,一天吃一顿就算不错了,玩手机,忙,顾不上吃饭。家里人谁都不敢说,谁说和谁急,闹得鸡飞狗跳的。为了不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家里人都尽量忍着。有一次胡医生的丈夫觉得他实在太作,忍无可忍动手打他,没想到,儿子也大吼一声,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大有死就一块儿死的势头。
儿子拗,从那以后总是一个人躲在卧室,还反锁着门。从外面是能闻到里面的烟味儿。
胡医生一个人在家带女儿,没法做饭,即使饿一天,他也不会出来搭把手。
胡医生的丈夫以前常年在外打拼,很少回家,直到这两年才经常在家。
胡医生家庭是遇上龙卷风了,搅得一团糟。丈夫倒淡定,看见儿子想发脾气就发一阵,然后摔门而去;儿子天天待在卧室,反锁着门,想吃饭就出来,不想吃就闭门不出。在胡医生看来,儿子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在儿子看来,胡医生他们一家人都不爱自己了,自己是家里的多余人。
(贰)
每个生命都有每个生命的委屈,可谁都想让自己在意的人在意自己。
胡医生觉得儿子太离谱,连最基本的正常生活都不能过了。十二三岁的孩子,本该坐在教室里好好学习,现在却天天呆在家里,心都让手机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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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医生觉得自己对儿子曾是那么用照顾,现在虽然分给女儿的时间多一些,质量远不比当初。尤其儿子不省心,分了她很多精力。哪像儿子小时候,一心一意。
胡医生也意识到儿子现在是在渴求关注,也试图缓和和儿子的关系,也想和儿子修好,但和儿子之间的裂痕似乎无论如何弥补都是亡羊补牢,曾经亲密无间的那种母子情深不知何时早就荡然无存了。
胡医生的丈夫以前常年在外,对教育儿子来说是缺席;现在回家了,对家也缺少关照。他常一个人在外和别人吃了饭回家,对胡医生吃没吃饭,从来没想起问过一句。胡医生一直倾心于教育儿子要多沟通,但她丈夫要么不管不问,要么就是动粗打人。家实在不像个家了,连门锁都换了好几把了。
儿子更觉得委屈。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被抛弃后还不让宣泄,家长还用家长的权威要求自己服从他们,情绪被压抑,甚至觉得人间情感都灭绝了。
儿子的记忆中只有他和母亲两人,而且两人是相依为命。儿子对胡医生的依赖是明显的。儿子十多岁了还不分床,每次胡医生要和他分床他就会大闹一场。那时候丈夫不在家,胡医生也就让步了。
儿子的心理断乳期还在延续,可就在这时突然在他和母亲之间插进来个爸爸,这已经够让他不舒服了;现在又多出来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还是母亲拼了命得来的,爸爸就已经是外人了,凭什么再进来个妹妹,还差点儿要了母亲的命?现在一家人还对她呵护备至……在他看来,母亲就是敌我不分,就这样一个小东西,母亲越关心,他就越恨。
在儿子眼里,妈妈是他最坚实的精神支柱。而现在这个精神支柱不属于他一个人了,属于妹妹了,因此他最强烈的感到自己被抛弃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让他对自己全盘否定,觉得自己不够好;因为自己不够好,母亲才抛弃了自己……或者母亲抛弃他选择妹妹,让他和妹妹更是势不两立,母亲越关照妹妹,他就越恨得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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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如果有价值感,才会呈现出最好的生命状态。一个被抛弃的人,自我价值认同感是很低的;没有价值感的人会丧失上进心,甚至会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甚或胡作非为。胡医生的儿子就是掉进了价值感缺失的泥淖中。
儿子派生出来的行为还有吸烟,喝酒,逃课,上网,谈恋爱……这都说明他内心饥渴,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每个人都是有上进的本能的,他之所以这样不务正业,明明是在向父母宣告要报废自己。他是在试探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分量,更是一种对被抛弃的反抗。
他的这种反抗被认为是怪诞,母亲埋怨他长大了,没懂事的样子;父亲对他是动辄拳脚相加,这样让他会由最初的恨妹妹一个人,到现在看到家里人都围着妹妹转,恨屋及乌,再到反抗时候被挨打,就会仇恨家里所有的人,而这些似乎都在暗示:我就是个多余的人,你们都不喜欢我,我的死活与你们无关……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去吸烟,喝酒,上网,谈恋爱……他想从这当中得到安慰。其实谈恋爱,那是对异性父母最深切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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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医生丈夫也委屈。他虽然成天在外面打牌,但是对胡医生也是有情绪的,觉得胡医生连教育个孩子都教育不好,挂在嘴边的话是:除了这些你还能做什么?还有对儿子的委屈:都十二三的人了,不知道父母挣钱难,真不懂事,难成器,挣钱也没劲。
(叁)
一家人一个拽上另一个,相互牵制着深陷在痛苦的泥淖中,谁也不想先出来,谁也别想先出来……
孩子觉得父母是天,父母是地,希望父母在意自己;父母希望孩子能懂事,只有孩子懂事才觉得生活更有希望……在相互渴求中,谁都觉得对方该止步,谁都不觉得自己该让步。
家庭就如同一个金三角,这个三角一定要稳定,否则这个家庭就会出问题。一个家庭更像一个翘板,怎么让翘翘板平衡,才能让这个家庭和谐。在这个跷跷板中,夫妻是坐在两头的,孩子是站在中间支点的,夫妻任何一方的缺席,都会造成孩子滑落的可能,即使你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那样,这个翘翘板也是玩不转的,这个家也会失去平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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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家人都觉得自己很委屈,而这些委屈又是由对方造成的。这种情绪会把他们拽入深不可测的深潭,如果水草一样缠着他们不放,他们身上都缠着对方指责过来的情绪,越缠越紧;他们关系,正是对方投来的情绪,越处越僵,谁都觉得谁不可理喻。
现状如一锅粥,谁能改变?唯有自己!而很多人大都是手电筒,照亮了别人,忽略了自己,总期望别人的改变来影响自己,哪怕别人的一点点。凡是有这样想法的人还往往看不起对方,至少觉得对方不聪明,而他忽略了他在跟一个自己认为很不聪明的人较劲,而且还期待着这个自认为不聪明的人先自己有所突破,这不是在努力寻找证据用力证明自己比这个不聪明的人更愚蠢吗?或者说自己连这个自认为不聪明的人都不如;或者说自己很狭隘,连一个自认为不聪明的人都容纳不了……
人的很多痛苦自认为都是来自他人,到底是谁妨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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