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只因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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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紧抓着扶手。因为是节日,公共汽车内挤满了人。摇摇晃晃地,汽车顺着山路往闹市而去。
我下了车,穿过满大街的人群,快步走着,过了过街地道,又上了一辆中巴,这次运气好,挤上车就到了马达盖上的一个硬木板座位,背向而坐。
车过了几个站,有人上、有人下,时而拥挤、时而宽松。与我同车的人好像专为我做戏一样,在这上上下下的奔流中,菜蔬、水果、礼物、书籍这些道具夹杂其间,半睡半醒面无表情笑口常开,五颜六色的面相画在车上每一个人相同的脸上。
我的牛仔服敞开,腋下藏着一本书,像个贼一样,不愿有人看出里面藏的是书,神秘兮兮的,像是夹的机密文件一样。
没有感觉,车已经在斜拉大桥上,终点也不会远了。只属于我的终点,我的目的是在市长途汽车站等从乡下来的女友。我们认识刚好一年了,已经如胶似漆,两情相悦。平日里关山万里,难以相聚,好容易有了三天的元旦假期,几天前就早已心如潮涌,作了种种美好的遐想,见面的第一句台词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回。数天前通过电话,约好在车站见面,不见不散。
每接近目的地一步,心里的紧张度就增加了一份。时间却如《围城》里面那只著名的大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静止了,连原地踏步的声音都化为虚空了。
车猛地刹住,售票员开始报站。而我则早已左右打探,从一个一个相同的建筑中努力发现熟悉的标志,测算距离,提前站在门前了。车门打开,一脚跳到了路面上,心里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让开左行的车流,我的心猛地一慌:“糟了,来迟了,她怎么来这么早?”赶快走上隔离带,又让开右行的车流走过去,心猛地又失望了,原来是一个穿着与女友某件衣服相同的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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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怎么再面对这页白色的纸张,由于找不到合适的笔,在乱七八糟的寝室里翻来覆去地寻找,自己桌上、抽屉,室友桌上、抽屉,另一间屋子里生月那儿也问过了,没有铅笔、钢笔、蓝色圆珠笔,只好把改作业的红圆珠笔抓到手上,一笔一划地走下去,红得灼眼睛,把内心已躁狂的情绪烧得更旺,与这狭小、零乱、封闭的斗室极不相称。
屋外砖匠们使用砖刀的敲打声时有时无,格外刺人耳目,这个发疯的周六!
也许是冬日的一种秩序,连续三、四个周末,总是雨雾迷漫,当雨点较大时就有清脆的滴水声,我说:“这是苦雨。”可我眼前的日记本却苦着脸对一切都表示沉默。
运气好时,我可以打开生月的黑白电视作一种对话,好看时专心致意地看,不举手乱发言;不好看时又埋头写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语。没有电视时,就从室友保管的三台要死不活的教学用录放机中挑一台勉强能运转的来放放几年前的流行金曲。不过,还得时刻警惕它捣乱,把磁带绞得一团糟,甚至彻底绞断。我把手头这二十盘磁带视如生命,每每被绞了带,我就心如刀割,可总又抑制不住地要去放,因为声音尤其是音乐能作为一种背景,在这背景下可以流动出五颜六色的情绪,这些情绪像雨雾一样慢慢散开,渐渐雾湿了心灵,发霉的陈年旧事就带着意象和语词在灵魂中扩散。慢慢就累了,静了,睡了。日子在悠闲中绷紧了弦,在寂静中充盈了喧闹。
“这是苦雨。”我仍在呢喃。
这个周末,某种平衡被打破,一开始就搅乱了计划。
周五的下午我的情绪就已经上了火。因一点小事就把一年多来少有的嗓门提高了八度,刚刚冲出去就后悔了:何必呢?又不是你的输赢。晚上生月的女友在很久没来的紧张空气中来了,偏偏我已失去了一年来的自制状态,毫不客气地点亮了两百瓦的大灯泡,在他们中间大谈婚姻家庭、伦理爱情、金钱事业、兴趣爱好,主题是“我”,主旨在“他们”,口若悬河到了22:30才总算走回个人的空间,留给他们一点自由。
我在床上剪报,这几乎已成为我打发双休夜晚的唯一的消遣。脑袋闷呼呼的,却总是不肯倒下去睡。今天临晨一点,床上已经没有报纸可剪,床头堆了一堆被肢解的报纸。快餐文化也是一种廉价的快餐,蜷在床上剪报至深夜,也就如同与情人、朋友坐在街头吃麻辣烫一样有味道,慢慢吃着,慢慢渴望,慢慢说着,慢慢看着,在闹与静中逐渐沉睡下去,沉睡下去……,一分钱也不用花。
睡了一个上午的懒觉,吃午饭时,带着上个周末的“作文”找一位教语文的大哥修改,聊了一些生存生活的故事。和他一起坐到他的电脑面前,读他文笔清新、故事纯朴的文章,一种快乐在升起,一种寂寞在增加。他写了许多东西,发了许多东西,现在操起了电脑,告别了圆珠笔,真是走得很快、很快。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于是向他谈起了自己的设想,若能把学校的几个文友邀在一起互相交流该多好!他没说话,问我想不想弄张名片。我立刻喜上眉梢,对呀,我一直想弄个名片,记不清是哪一会儿还别出心裁地设计过。可真正要弄了,却不知该怎么设计。因为我很穷,又没职务,不能照别人那样设计,只能搞个“玩具名片”自娱,所以我只好怅然地回到了陋室,我想只有等哪天灵感来了再弄出来叫大哥打印吧。于是脱了衣,在床上垫着一本《读者》精华本开始写我搁下三天的语流。
这三天里我都很“忙”,上班时要工作,把一颗一颗订书钉订到试卷上,把一份一份活动课成果搬到展览室铺好。我喜欢这一份工作的松弛有度,时急时缓,边做事还可以边聊天。聊天是我的一大嗜好,幽默调侃、严肃庄重、言词冷淡、情绪激昂,任性而发,如是而已。下了班有很多门向我开着,想去就去,高兴了多坐一会儿,无聊了换本书再翻。
我就这样,与人聊不行,就与纸聊,尽兴即可。所以,三天前临下班时的那一段在午休时被另一篇代替了,就搁了下来。我就盘算着这个周末再继续下去。我心里有这个计划。我一直零零碎碎地想着,有很多语言在流淌,有很多古怪的语词被冲到意识的浅滩上沉淀下来,累积成卵石,我把玩它们,眼里老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坐在那儿,我像个雕像。
我卖弄自己的“深沉”,把《请你入伙》这个题目拿去问室友游僧和大哥,他们会怎么写这个题目呢?一个说“不知道”,一个说“就像加入那种不好的团伙吧”。我笑,我不会写这个,就像大哥想在我名片的姓名后面加个“法律爱好者”一样,我不加这个,“爱好者”可以,“法律爱好者”多了一个限定词,外延小了。我是个“爱好者”而已。我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在这个称作“人生”的剧本或舞台或道路里,我永远是一个两眼睁得大大的小顽童,什么都神秘,什么都有趣,我被能感知和意识到的全部所吸引。我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是没经我同意的,既然来了,我就要拿一切能拿到的物事来陪伴我、解决我的困惑和烦忧,因此,我是“学习者”,我的身份应该是“学生”。
我把自己印象中的某些片断生硬地割裂成切片搬到显微镜下让人们观察,人们是我的亲朋好友、同事学生。他们很忙,不过出于关心和爱护,不忍看着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四处晃悠,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可能让他们看着心酸,于是当我不礼貌地敲门入室,把他们一个一个依次请到实验室来时,他们就真诚地像学生一样耐着性子看镜子下的一切,而他们什么也看不清,细胞的形状是可以说的但记忆的切片是不可言的,因为后者太特殊,仅属于某个人而不属于大家。尽管如此,他们知道我给他们的是一种“流”,不是“风流”而是“狂流”,太任性太恣肆,让人无法接受,但是,有一点是我们都知道的,这种“流”永远奔流着,不可逆转,也不可能不朽和永恒。
我骑着一匹早已脱缰的烈马,在一望无垠的冬日荒原里四处游击,我的武器是我的直白和厚脸皮,但主要的是利用我的对手的善良和真诚,可是他们是否知道我也善良和热情,而善良和热情有时会像天火一样烧死人?!
我的喃喃呓语对他们来说大概是一种折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