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大山里的孩子,总会让人想起那些留守儿童,觉得这是一个不幸的群体,生活艰辛、性格内向、缺乏父母的关爱。其实这是在国家城镇化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种过渡性问题。因为,山村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形成的生活方式,在没有受到现代文明冲击时,人和自然合谐相处,虽然生活未必富裕,但大山里的孩子过着自己纯朴、充实、快乐的生活。我的童年就是七十年代在浙西南的大山里度过的,虽然在那里只待了几年时间,到初中就离开了大山,但却给我留下终身难忘的记忆。
那时村里刚通上电,整个村庄也没有一部电话,唯一的通信方式就是书信,邮递员几天会来一次。所幸的是我们家还有一台电子管台式收音机,这是村里唯一的一部电器设备,也是村里了解外部世界的主要途径。到了晚上总有几个人喜欢跑到我家,为的是想听听外面的新鲜事。而我最喜欢的则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少儿节目,“嗒嘀嗒、嗒嘀嗒,小嗽叭开始广播了……”,这熟悉的乐曲,至今仍回荡在耳边。
父亲在镇上的邮政局工作,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兄弟姐妹订阅几种杂志,主要是少儿画报、科普杂志和少年文艺等。对我来说是幸运的,虽然身处大山,但从来没有缺少过对外部世界的了解和新知识的学习。非常感谢父亲有这样的远见,并给我们提供这样的条件。
父亲是外地人,在当地成家后,由于在工作单位没有住房,我们兄弟姐妹只好随着母亲生活在外婆家。外婆所在大队临时将村里的一栋公房借给我们住。这是一栋石头垒成的两层楼,楼板用木头铺成,楼上可以住人,楼下则是大队的牛棚。房子的一边关了两头牛,另一边则是我们家的餐厅和厨房。所以小时候我是住在牛棚长大的。
父母亲为此打算在村里建一栋自己的房子。山里建房主要用石头彻成,后来也开始自己垒窑烧砖。村里有一口土窑,我们家与几户村民合伙组织烧砖,算是自给自足。因为父亲在外面工作,烧砖这样的事就具体地落到母亲的身上。记得砖窑一旦点火,就得连续烧好几天,因此各家都要派人排班轮流负责烧,但每天晚上大约到半夜,都会烧一锅稀饭或是一锅面条作为夜宵。我无法体会当时烧窑的艰辛,只记得自己因为嘴馋,即使是眼皮子打架,也要硬撑着到半夜,为的是能吃上一碗,才肯回去睡觉。
村里有自己的小学,但只有一名民办老师,负责全村1-4年级的教学。到了5年级,就得到5里开外的中心小学学习。有一次,我因为上学路上贪玩,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书包弄丢了。等到第二天早上上学时才发现找不到书包,就赖在家里不肯去上学。母亲只好把舅舅叫过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记得舅舅对我说,“你不去读书,将来只能在山里砍柴。”我赌气说,即使今后我每天上山砍柴也不去上学。那天我真的上山砍了一担柴火回来。还好,当天晚上有人在路边检到了我的书包,并送到我们家,第二天我只好乖乖地去上学了。我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也许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倔强。如果当时没有找到书包,我是不是就从此不去上学了?想想也真可笑。
在山村,课余时间我们都会帮助家里干点活,主要是砍柴和打猪草。
最常见的砍柴法,就是爬上一棵松树,从顶部往下将松枝一层层砍下来,松枝落在地上,让其自然晒干,过一段时间再上山将其捆好挑回家。山里人有自己的规矩,谁砍下的松枝,由谁挑走,不会轻易把别人的成果拿走。因此,从小就练就了爬树的本领。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我独自一人上山砍柴,刚走过一道山岗,顺着林间小路往前走,突然前面路中间出现一条眼镜蛇,在我面前立起半个身子,大概有我一人高,正准备向我发起攻击。我丢下扁担和柴刀,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回家,面色苍白。我也不知道蛇有没有追过来,就知道往前跑,其实我拐了一个弯以后,蛇就不可能追上来了。
还有一次打猪草,也是一个人行动,为了采摘一处高坎上的一丛嫩草,一不小心从高坎上摔了下来,结果后脑勺着地,磕了一个洞,流血不止。还好当时有一位村民正好经过,把我背回了家。急得全家人手忙脚乱了半天,帮我包扎好伤口后,母亲还特意为我煮了好吃的。当时感到自己特别高大。但从此以后,我的后脑勺却留了一个疤痕,再也不敢轻易理光头。
小时候受伤可不止这一次。大约是小学一年级的冬天,生产队的一台脱谷机不知道为什么还放在校门口的晒谷场上,课间休息时,几个顽皮的学生开始玩起了这台脱谷机,踩得转轮呼呼飞转,我却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了一侧的齿轮里,于是右手食指指尖被齿轮碾压,皮开肉绽。但是回家后却不敢吭声,怕母亲骂,硬是忍了几天。早上母亲给我穿棉袄时,我还特意将其藏起来。后来一直到我的手指甲盖坏死脱落,母亲才发现。
还有一次,生产队割水稻,我觉的自己挺能干,拿起镰刀学着大人的样子,想表现一下,结果因为不得要领,一下子割到了左手指,对我来说印象特别深刻。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得,拿镰刀割稻子时,镰刀一定要放平,否则会割到手指。
那时山里人也有自己的娱乐方式,虽然没有电视,但公社会经常安排放电影,放映队会到各村庄轮流播放,这可是农村唯一的一项娱乐活动,因此,无论哪个村放电影,邻村的男女老少能出动的都会赶过去看。农村放电影很简单,一般放在村里的晒谷场上,在晒场边上立起两根柱子,临时拉上幕布就可以了。如果遇到中间下雨,除非大暴雨,一般都不会中止,放映员拿把伞将放映机遮上就解决了,而村民则会穿上蓑衣或是打着雨伞继续看。电影结束后,邻村的村民则向各自村庄方向散去,大家打着手电或火把,行走的人流仿佛几条长龙在山间穿梭飞舞。而我则紧跟大人的脚步,不敢落下半步。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本村放电影,早早地就把板凳摆放,占据有利位置。
村民绝大部分食材都是自给自足的。菜自己种、猪自己养、豆腐自己做......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一般一头猪养一年,到了年关,则挨家挨户地杀猪准备过年,这是全村人都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杀猪过年在这里已经成为一种仪式,每家在杀猪时都要置办几桌酒席,亲朋好友之间互相宴请,也叫作吃杀猪饭。节前一个月,也是农闲的时候,几乎天天有酒席,今天吃这家,明天吃那家。这就是山里人特有的乐趣,也是我们小孩子最快乐的时候。
村里一年总会有一两场结婚喜事,自然少不了要分发糖果、燃放鞭炮,我们这群小孩,乐的上窜下跳,好像自己要结婚一样。有一次母亲告诉我,等到新娘子进门,随行的聘礼送进洞房以后,就跑到新娘的房间,找到墙角的马桶,将里面放置的红鸡蛋、红枣和花生拿出来带走,然后在里面撒上一泡尿,盖上马桶就可以了。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叫我去,主要是想借我的童子尿,以期婚后大吉大利,早生贵子之意。
还有很多小孩顽皮惹事的事情……
我童年生活在大山里,只短短几年,却留下了太多的回忆。在这里,我融进了大自然,亲身体会到生活的艰辛,经历过小小的磨砺,更感受到山里人的真诚。同时,我的童年也是充实幸福的。也许正是这种儿时的经历,造就了自己顽强奋进永不言败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