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性别是原罪。
这是过去的一年里,卡米内心笃定的结论。
卡米的朋友铁铁,在一个晚上带着卡米去她刚租下的房子里参观。房间里,之前的租客还未退租。房间是Loft结构,地段倒是好地段,也在市区。但是不通风的窗户,摇摇晃晃又简陋的梯子,加上漆黑的楼道,瞬间让卡米想要逃离。
“怎么样?” 出门之后,铁铁问她。
“要不然你还是找找别的房子吧。” 卡米直言不讳。
于是马路上多了两个喋喋不休的人。说是两个人,其实只有卡米一个人在讲。
听了卡米的描述,铁铁有些沮丧,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下手太仓促,很多细节没有仔细看清楚。
卡米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不仅说了自己的感受,还给铁铁出主意,让她先挂在网上找转租,顺便再一起看看别的房子。
铁铁一直捧着手机打字,后来,她对着手机说了句:“我们刚刚看完房子出来了,我被我朋友抨击了。”
在一旁正准备继续往下说的卡米,大脑宕机了一秒。
她没反应过来。铁三是在跟一个男生撒娇吗?是在告诉这个男生,自己被朋友骂了。但她换了一个得体的词,「抨击」,但效力也差不多。总之,在卡米心里看来,铁三最先想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向一个陌生男性汇报自己的一言一行,暗示自己受了委屈。
卡米感到一阵不舒服,但还是忍不住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你先忙房子的事情吧,先把你的男孩们放一边。
铁铁无比坚定,说自己保证把房子放第一位,绝对不见任何男孩了。
卡米信了。但也很快被打脸了。
接下来的一周,铁铁除了看房的时候会出现,其他事情几乎是卡米一人在办。
终于有一天晚上,卡米还是爆发了。
那是个风很大的夜晚,卡米从加班的间隙跑出来和铁铁看房。
铁铁照旧抱着手机,不断发着消息,脸上的焦急之色明显。
卡米心中猜出一二,于是问她,你是不是还有约会。
刚问完,铁铁的脸上就露出一副被抓包的表情,不得不承认自己一会儿还要和一个男孩吃晚餐,表示要早点离开。
卡米不语。开始打车。
“我的车还有5分钟到,那我先去上车点了。” 卡米忍着愤怒对铁铁说。
“啊!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显然,只有心虚才会有讨好之嫌。卡米看不下去了,但还是忍着愤怒讽刺道:
“你为什么不叫你的男孩,帮你做这些事。你看,你认识这么多男孩,让他们帮你发布一下转租的信息,很难吗?”
“你是不是生气了?”
卡米看了一眼铁铁,她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仿佛卡米的愤怒在她看来只是一个笑话,因为她正为自己猜中的结果洋洋得意。
“我的车到了,再见。” 卡米跳上车,她想立马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03
卡米心中有一道几乎人尽皆知的底线。
Taylor Swift。
昨天,是格莱美公布获奖名单的日子。霉霉(粉丝为Taylor起的爱称)的专辑《folklore》获得“最佳年度专辑”。
卡米内心狂喜。
她拿出那张专辑的黑胶唱片,准备让Mirre帮她拍下一张合影。
但是生活,总会在人兴奋的时候,上演一段小插曲。
Mirre看了一眼卡米手中的黑胶,问她:
“你知道The Weeknd这次格莱美0提名吗?”
卡米捧着黑胶,正沉浸在与有荣焉的喜悦中,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她只想快点拍下那张有纪念意义的照片,然后立刻发到ins上,马上与世界上所有霉粉一起,共享这份快乐。
Mirre因为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于是进一步追问:
“你知道格莱美有黑幕吗?你只要给那些asshole一些好处,就可以获奖。”
“这是Loser才会说的话。” 卡米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Mirre,不想听他的「公正」,她只想拍照。
“他,盆栽(粉丝为The Weeknd起的爱称)值得一座奖杯。” Mirre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不停地追问卡米,如同卡米是格莱美委员会的一员;他不停地追问,用嫉恶如仇的语气不停轰炸卡米,好像卡米能给他一个公道一样。
卡米受不了了。
她坐下来,转头看向Mirre,看着他的脸。
“所以,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的脑子是空的。”
“NO——告诉我你的想法!”
卡米感受到他的咄咄逼人,感到他的压迫,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不屑和质疑。
越是沉默,气氛越是紧张。
卡米紧紧地抱着霉霉的黑胶。这张她等了半年,从美国寄到四川,又从四川寄到上海,终于到她怀里的黑胶。
去年,就在这个房间里,这张专辑驱散了她整个夏天的郁闷。如今,音乐被僵持和对峙的氛围切断,阴郁像藤蔓一样,重新缠住了她。
卡米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为什么你们总是将我推向这种境地。”
“什么?” Mirre没有明白卡米的意思。
“你们总是这样说,你们总是把我推向这样的境地,推向那些推特的世界。强迫我面对那些言论。可是,难道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我没有自己的感受吗?我不能喜欢我想喜欢的东西吗?我一定要随波逐流,这才对吗?所以你让我说什么呢?再把那些推特上已经被人说烂的,那些你们认为正确的事情,再说一遍?这样我才算一个有想法的人对吧?可是我他妈根本不在乎!我不在乎你们的盆栽到底怎么了,我不在乎任何人,那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卡米的视线落到Mirre那颗像西兰花一样炸开的头发上,这次她也炸开了。
“你们是谁?” Mirre再次迷惑了。Mirre不懂,为什么他只是简单说了他的想法,卡米会这么激动,甚至还拒绝跟他讨论。Mirre并不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人,他察觉到卡米的不悦,于是他说了句好话,他开始称赞Taylor Swift,开始解释自己对她没有任何意见,“这张专辑很棒,但是你不觉得盆栽应该有一座格莱美吗?”
卡米在气头上,对Mirre缓和的语气毫无察觉。她的思绪开始飞到很远的地方,经过那些记忆,记忆重新将她带回那些场景,那些男男女女,那些质疑,那些言论……那些声音和画面,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她出不去。
曾经,卡米喜欢过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喜欢Kanye West。本来这没什么,卡米并不会对任何人的喜好有任何异议,因为她觉得,喜好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和生活互不干涉。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喜好真的会影响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
那个人喜欢在每天晚上,放一些黑胶唱片。
有一次,卡米也在。他拿出一张Kanye的黑胶,一边放到唱片机上,一边问卡米最喜欢的歌手是谁。
卡米看着那张Kanye的黑胶封面,霉霉的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那个人原本陶醉于音乐中的表情,立马惊醒——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卡米,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Taylor Swift?!You’re horrible!”
这样的结果,卡米早已想到了。于是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卡米以为,Mirre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去年夏天,Mirre也曾在这个房间里,和她一起听着霉霉的歌。他也曾经真的在Ins的快拍上,分享过霉霉的歌——毕竟对一个直男来说,这真的很难。
“可是她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啊。那时候,没人为她说话,为什么这一次这么多人为盆栽说话呢?”
所以,性别就是原罪是吗?这句话卡米没有说出来。
她知道Mirre并没有想这么多。可此时,Mirre的脸在卡米眼中扭曲、变形,不再是一个具象的物体,他变成了一种刺耳的声音。
她面对的已经不是Mirre,而是一种现实。是一种,人们潜意识里依然“男性崇拜”的现实。她想到霉霉被网暴的那一年;她想到每一次,当她告诉那些“看起来很cool”的人她最喜欢霉霉时,那些一闪而过的鄙夷;她甚至想到她的一些朋友,和她们为了男孩撒下的谎言;她想到网络上那些所谓“自信”的女生,展现出的明明就是想要取悦男性的风格……每一项这些矛盾点,都让卡米想吐。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同性恋。或者是个无性恋。
她不想争论了,她瘫在沙发上,开始心不在焉地刷起了Ins。
Mirre把脚伸过去推了推卡米,“好啦!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我们拍照吧!”
卡米对Mirre的触碰表现出一种不自然,她往旁边挪了挪,又将手里的黑胶放到一边,她说她不想拍了。
于是,僵持的空气就这样环绕着这两个人。手机,在这时候倒成了彼此伪装的工具。
Mirre曾经强迫卡米听Kanye West的歌,但是被卡米拒绝。于是Mirre教育卡米:我们听的是音乐!
但是在这之前,Mirre就在卡米面前说过他不喜欢霉霉的性格。
卡米面无表情,但心里早就像被核武器炸过。所有的愤怒都打在聊天框里,她对她的朋友们吐槽Mirre双标。她对Mirre曾经的“不公平”耿耿于怀。
卡米甚至想过放弃和Mirre的友谊。
但是,她一想到,Mirre要离开的画面,她就受不了。
因为一次争吵就放弃友情是非常不明智的。假如要在霉霉和Mirre之间做选择,她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霉霉。尽管霉霉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尽管Mirre才是那个和她一起分享生活快乐,分担生活辛酸的人。可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霉霉是她整个精神生活的寄托。那些沉默的学生时代,是霉霉让她无比坚定要做自己。
卡米从来没有真正被人偏爱过。她心里清楚,自己一步一步走来,靠的就是这种信念。这种让她免于被嘈杂的声音和看法改变的信念。这种感受,没有人懂。
生活的鞭打,让卡米变得现实,可是本质上,她还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拥趸。所以,作为一个本性悲观的浪漫主义,如果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非要让她做一个选择,她绝对不会放弃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可是,Mirre并不会让她面临这样的抉择。
“你过来啊。” Mirre用他的塑料中文向卡米示好。
“我不。”
直男这个身份当作一种掩护。就是这种掩护,让很多性别歧视正当化了;也是这种掩护,让女性彼此之间并不互相照应,甚至帮着男性一起攻击女性……
身为“直男”的Mirre,逐渐靠近卡米。他拥抱住她。他向她撒娇,向她示好。
于是这种掩护在卡米这里也起了作用。
他们握手言和。
“Mirre其实都知道,我为什么爆炸。但是,他是直男。” 卡米在微信聊天框里敲下这行字。
“我也觉得。他就是一根筋。” 群里的宝妹回复。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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