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寺人尔

中学时候，放学他总跟在她的后面，漫不经心和朋友聊着天眼睛却追着她钟摆一样的马尾，她走路总有点踮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所以马尾总是左摇右摆。有时候，他一个人慢慢地跟在后面，酷我的样子耳朵却竖起来小心听她和别人的说话，听得有趣了嘴角扯一扯眼底笑起来。 她快到家进了家属院，他总是不会多看一眼地走过然后吹起很响亮的口哨，会吹她喜欢的Beyond。 这个时候，她总会怔一怔，是给我听的吗？是专门走在我后面吗？ 不可能！

偶尔一堆朋友一起玩，他都很留心她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总是嘴巴扯一扯眼底笑起来，她偶尔瞟见有点心慌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好惹他讥笑。毕业聚餐时她遇到人生第一次被劝酒完全不知所措，一杯白酒，他凑过来说了两句话，悄悄塞了一条手帕在她手里，她仰头喝下趁着没人注意扭头全部吐在手帕上。转头看看他，他仿佛从来没关注过她似的在和别的女生热火朝天。

班里会传纸条，兵分多个线路，只要通过他到她的，总会在下面署名“竹寺人尔七”，只会在给她的纸条上才会有。她也回过纸条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不答，却一直这样写。一直这样写，到毕业，各奔东西。

七年之后，他在靠着大海的深圳打拼，她依然在家乡的小城。他常常会给她打电话，打去她家里，聊天，在那个最新潮的联络工具是BB机的年代一聊就是一小时，每次电话费都过百。他还是那么喜欢听她说啊，她活泼多了会跟他讲自己的很多事。 有一天电话里，聊着聊着，他随意地说了一句广东话，她问你说什么，他说没什么你答“好”就行了。女孩说“好”。之后的几天，她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不知是为什么。  那几天，有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子约她看电影带她吃宵夜，看电影的时候牵了她的手搂了她的肩，她没拒绝，她好像一直期待有人会这样牵着她的手。她想，我有男朋友了。

第三天早上，她又接到他的电话，告诉她说“我回来了，你马上来中心广场。”挂了电话，她怅然了一阵，心里莫名地紧张，他回来不会是为了我吧？ 她突然就肯定了他是为了她回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听电话就能听出急切和喜悦、盼望和爱意，那么满满的从电话线里就要涌出来缠绕她。 她想退缩，不想见，不知道怎么见。

终于还是见面了，工作了的她为了看起来稳重穿了一件土黄色的西装外套，有点土气也很老气，远远朝他走来有点僵僵的。他不再挪开眼睛，从看见她那一刻就紧紧盯着她，笑着，盯着她，包围她。

她走近了喘着气问怎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他眼睛仍然不挪开笑着说你明知故问啊，然后拿出一条精致的手链说带给你的来我给你戴上。

她连忙缩回手撇清说昨天，我交了男朋友了。

少来----，他继续那么满足地笑着盯着她说。

真的。她把头几乎要埋到胸前。那一刻有点后悔这个惊喜，在以为天南地北的不可能之下她终于想要有个面对面的不用天天讲电话不会触摸不到的他，他就从遥远的南方回来了不再躲闪回避假装。

他大大的笑容仍然看着她，然后像十六格动画一般一格一格地褪去，动画完结之后，脸上凛凛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他说这个是给你的你拿着，不由分说把那串手链放在她手心然后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2018年，中学同学的聚会上，已各自成家的他们又见面了，她由南方的深圳来，他留在家乡的小城。红酒喝得人微醺，饭局出来她脚步凌乱，他摆出大哥姿态说来我背你吧。他背着她，慢慢走慢慢说不管她有没有听见。他说你从前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我都能复述，初三时候你跟同桌说还有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所以七年以后才会考虑谈恋爱，所以我就决定要等七年；高中毕业的暑假你去了深圳说你喜欢那里；你给我的单车起名叫小蜜蜂因为你说车轮转起来的时候嗡嗡嗡；你在草稿本上一遍一遍地写李清照的词；看琼瑶的《匆匆太匆匆》哭得一塌糊涂...... 原来她已经不记得的他都记得。

她问为什么那时候总是署名“竹寺人尔”，他不答。

临睡，她收到他的微信----

    等你，拆开就是竹寺人尔。

    那一年电话里，我跟你说了句你听不懂的广东话，你回答说“好”，那句话是“嫁比我好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