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领养了一个孤儿,他们叫他周亥。
亥,小猪的意思,一个和他们儿子一样年龄的小孩儿,被他们贯以畜生的名号,仿佛他们生来高贵,这个孤儿本该为奴。
为了一个未曾相识的奴仆办户口,似乎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周辉回到家便把亥儿拉到角落拳打脚踢一顿,应该是麻烦死了。
然而对于小男孩儿来说,草草一顿发泄的毒打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未来一望无际,长夜漫漫,别人有天亮的时候,他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们把满身是伤的孩子丢到笼子里,各自享受起天上人间,灯红酒绿。
然而对于徐若水来说,那该是无间地狱一般都一夜,他们把他丢到角落的笼子里,可笼子太小了,他只好蜷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避过背上疼的发刺的伤口胆战心惊。
这夜晚可太长了,他想,他从没见过这么长的夜晚,久到感觉生命走到了尽头。
然而等他醒来的时候,眼前全部都是白色,他差点以为这里是天堂了,原来天堂这么美,是白色的,满满的都是光。
但这里不是天堂,是医院。那个选中他的小男孩嬉笑着一张白净的脸蛋儿,横在他的眼前。
“咦,醒了。”
“醒了就好。”周辉的妻子应道。
“妈你们不要再打他了,这是我的宠物。”小男孩很不高兴的样子。
“行行行,不打不打。”那女人忙应。
是了,这个小男孩把他从死神手里拉了出来,但踹他入了地狱。
但谁又知道,对于那时候的徐若水来说,死神其实更和蔼一些呢?
伤好的差不多了,小男孩兴冲冲地接他出了医院。
家里一群小伙子叽叽喳喳的嚷着,“周正,亥儿好了啊?”
“那快让他给咱们表演啊。”一众太子又开始大笑。
徐若水差点儿以为是在关心他,可会有人在乎一个奴仆的死活吗?他们只关注这个奴隶会不会给他们欢乐,不过是逗得他们开心了,就赏他两瓣橘子的奴隶罢了。
叫周正的小男孩立刻拉出身后瘦小的徐若水,命令他:“跪下趴着!”
凭什么呢?他直直的站着。
小男孩儿的母亲看到他还站着,冲上了给了他狠狠两个皮鞭,这次打在屁股上,不会有伤了。
四岁的小男孩儿又怎么挨得住成年人蓄满力的两皮鞭呢,徐若水立刻就酿跄着趴在了地上,他害怕极了,他们又要打他了吗?
只见发号施令的小男孩只是走了过来,然后跨开双腿,缓缓地,坐在了徐若水的背上,一众小少爷们又开始哄笑。
然而徐若水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这个坐到他背上的人,本能的羞耻心和自尊心让他咬的嘴唇发灰,先是震惊,又马上被愤怒填的满满当当,继而爆发。
他一挥手掀倒骑在他背上的人,愤怒地冲上去踢打他。
但那个女人又过来了,她抓住了他,怒骂他,扇了他两巴掌,又把他丢到那个狭小冰冷的笼子里。
他们两天没有给他饭吃,周正似乎是为了报让他在一众小伙伴中丢脸的仇般,要徐若水认错才给他饭吃。
他饿极了,顶着高高肿起的两颊在笼子里认错,他们才给他饭吃。
接着便是无尽的虐待,无尽的狂欢,无尽的寒夜。
他们不打他了,他们羞辱他,故意让他干一些脏活儿累活儿。他是周正的专属宠物。
五岁那年,徐若水不小心打碎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项链,里面掉出来一张U盘,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插到电脑里,屏幕上出来了一个男人。
“你好啊儿子,或者女儿!”那里面的人说。
孤儿院的院长说这项链是母亲留给他的。
那是他的父亲,徐若水掐着颤抖的手臂。
“爸爸要执行一个任务,可能三四年不会回来,不过不用担心,有妈妈在,”徐若水竭力压着颤抖的手臂,里面的人继续说着,“就叫若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多好的名字!你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
徐若水,那是父亲给他起的名字。
后来,家里添了个小女孩,她对他拳打脚踢,被送到医院的日子也简直美好的要命。
周正十四岁的时候,开着家里的法拉利去酒吧,回家的时候迷迷糊糊间撞上了迎面驶来的大卡车,只留下一地的鲜血淋漓。
可那一家子魔鬼要他给周正陪葬,真正意义上的陪葬。
他们把他放在棺材里,他们把这个本就是自己儿子的宠物的奴隶安置在儿子旁边,扬长而去。
长夜接踵而至。他蜷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冬天野地里的风从缝隙里贯进来,冻得他直哆嗦,还能听到时不时的狼叫。
该死的一家人,他们是魔鬼,撕裂人的灵魂,他们杀人不眨眼,他们比堕入地狱的修罗还要狠毒,他们丧尽天良,他们泯灭人性,他们……
无边的恨意弥漫开来,贯以死了心的少年力量。恐惧与仇恨掀起洪涛巨浪,汹涌在少年的心里,经久不衰,一个个伤口历久弥新,摩挲他的心脏。
徐若水想,是了,他自由了。
还好他认的路,还好周正连在学校里也要他做“宠物”,还好他还活着,还好,还好……
他改名为徐若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他努力学习,终于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大学的化学系。
本来平静如水的日子就要磨的他忘记那些夜夜出现在梦里的罪恶嘴脸了,可刚办完升职,他看到了周辉。
那个人就那么大刺刺地坐在阳光下,同眼前早已看不出是当年的“亥儿”的人握手,说着“好好干!”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披着人皮猪狗不如的畜生有资格坐在阳光下,享受着至高的待遇,享受着把挣扎在泥沼底的人踩下万丈深渊的权利?
徐若水简直控制不了心里的仇恨,滔天的恨意打翻了他粉饰的太平,汹涌澎湃,巨浪拍打着沿岸,轻而易举地将之颠覆。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呵!
动手的时候周辉醒了,看来吃的他送的注射有乙醚的橙子少了,只听周辉道:“早知道该弄死你丫的!”那是一种狰狞的面目。
“哦?认出来了么?”徐若水平静的看着他。
那乙醚的浓度太高了,周辉动不了,只能恶狠狠得瞪着他。
周辉眼睁睁地看着徐若水杀掉了他的妻儿。
徐若水只是取下眼镜,他把她们的脖颈割断一个小口,鲜血汩汩的留着,一地的猩红。血流干了,他就把她们剁成一块一块儿的,丢进一口大锅里,就像他们把他丢进笼子里一样。
地下室里满是腥臭味,他恍若未闻。
一直煮到那些肉块血肉模糊,糜烂的肉汤泛着白沫,散发出来自地狱的气味。
周辉早就忍不住吐了好多次,他似乎已经疯了,胡言乱语着,“我杀了你爹你就来杀我,哈哈哈,”疯狂地砸着脑袋,“喂了这么多年喂了个白眼狼啊……”语气怪异到扭曲。
徐若水顿了顿手下的动作,薄唇不可置信的开合:“你说,你杀了我父亲?”
“你还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哈哈……”周辉露出惊讶又掺杂嘲笑的表情,“不知道么?”
“你给老子快说!”徐若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抑住自己滔天的冲动的。
“你爹当年执行的任务需要两三年,我和他是至交呢,他让我准备后勤,”可商人和人渣的贪婪又怎么会顾忌这些呢,“后来他死在了战场上,他们都说是我的后勤缺了一大部分……”
徐若水用尽全力捏着手指。
“是我贪了他们的军需,可那又怎样呢?”谁会去管一个死了的军人呢?人人都巴不得去巴结那些有钱又有势的人渣。
原来,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个人渣害死的吗?那个只在屏幕里见过几面的人?他知道自己的任务需要几年,留给了小若水一份录像。如果母亲没有在生产的时候去世,如果那个连在屏幕里都不苟言笑的人还活着的话,会不会现在的自己也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
而非……
他把哇哇乱叫的周辉处理掉,趁着大雨滂沱,埋掉了这些恶魔。
他看着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总有些贪婪,不忍闭眼。那没有形状又温暖阳光,怎么当年就照不透那个黑漆漆的笼子呢?
“陈队!徐若水咬舌自尽了!”原来他没有掩藏作案痕检,是早就有了去意。
陈晨替他掩上了双眼。
禹水村的人都知道,周亥是个傻子。他的父亲是个早早死了的军人,母亲难产大出血。这孩子自从回来就傻了。
没人知道他改头换面,变成了叫徐若水的化学天才。毕竟他们连他家的几个黑色塑料袋也不问来处,不问自取。
这些自诩过得去良心的人,每一位都是“杀”死徐若水凶手,他们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没人感觉自己罪大恶极,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人人都是“顺手”,没人故意。
他们都要他偿命,说他是恶魔,恨不得他死掉才好,人人都是正义使者的化身。
可是那个蜷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浑身是伤的小若水,早已死在野地棺材里的徐若水,谁来给他偿命?
那些腐朽糜烂的日子,暗无天日的曾经,堕入无边阿鼻地狱的痛苦……摸爬滚打在阴沟里,被当做狗一样随意殴打虐待,一遍遍捅完刀子等它愈合后再来一刀的绝望……就连一丝丝阳光也透不进来的迷沼——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有谁问过他一句,疼不疼?
那个风一样年岁的少年,本可以站在原野里沐浴春风,静静享受阳光的洗礼,他本来也该是逆着光而来的谁的白马王子,站在礼台中心,该是多么耀眼又美好的存在……
他们将之坠入地狱,贯之以畜生名,肆意折磨,那么,凭什么要求他善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