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油，但我怕腻啊（图文原创）

那时母亲在一个还算是繁华的镇子上工作，我还是个顽皮的孩子，在读小学。

在还没有禁止放鞭炮的年代，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放炮”是老少咸宜的全民娱乐活动。和后来的小朋友不一样，那时候的小朋友尤其喜欢放那种巨响、巨爆的“响炮”，什么“花皮电光炮”啊，什么“啄木鸟”啊，什么“雷鸣”啊，一支香烟或香头，一根炮仗，点燃，一声巨响，图的就是“一乐”。玩得久了，光一乐还不够，顽皮的孩子还很喜欢“乐上加乐”，用巨响巨爆的炮仗，去炸那些我们觉得挺好玩的东西，比如土块、鼠洞、烧过的蜂窝煤残骸等。

当然，恶作剧的兴头一上来，就贼头贼脑地寻思着去炸本不该炸的东西，比如，粪便什么的。镇上有个公共厕所，是那种半封闭式的，也就是粪池有一半露在外边，便于掏粪工人操作。顽皮的小朋友们有时候会恶作剧，躲在墙角，把点燃的炮仗扔进粪池，闷声巨响后，秽物四面开花。当然，有时候有人恰好在如厕，或者有人从旁边的路上经过，未免受到波及，于是，在怒骂呵斥声中，我基本上都能听到一句本地俗语：干什么？腻心巴撒的！

巴撒纯属语气助词，腻心，是重点。按照本地说法，凡是让人讨厌、让人恶心、让人觉得特别没趣味的人或者事情，都叫“腻”，根据对象和事件的不同，加上“腻心”、“腻味”、“腻烦”等说法。而进入“腻”的状态，叫“起腻”。

转眼间，三十来年就过去了。

我也由一个小镇顽童，变成了腰粗背厚的城市中年男。

然后，居然又开始在近年频频听到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关联词：油、腻！

对，就是我小时候听过的“腻”字，经过一些人的添油加料（比如作家冯唐等），变成了“油腻”，而且很快扩散开来，成为自黑或者骂人的常用词汇。我自己也偶然在朋友圈里自嘲“我就是个中年油腻男”，然后，居然有人——这些人和我根本不认识，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在网上、对我的头像指指点点，并直呼“油腻”！

若是网上观点交锋、彼此互不认同也就罢了，居然对别人在长相和颜值评头品足，这些人也真是很“起腻”够“腻心”的了。想了想，我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又不是靠颜值干饭的娱乐行业从业人员，作为成年人，你对我的长相评头品足，给我扣“油腻”的帽子，那就不是恶作剧，而是纯粹的恶意了。

不过这样也好，当有人起腻恶意置喙，我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发挥一下，说说“油腻”这件事情。

人到中年，发福好像成了挡不住的趋势。老同学聚会，发现当年的“男孩子们”哪怕是清秀苗条的那些个，也大半是下巴折叠腰腹挺起一副“油腻”的模样了。偶然会有看上去身形清瘦的，我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归结为三点：一是纯属基因问题；二是从事某些对体重、对身材有要求的职业（比如模特、演员什么的）；三年龄还没到。虽是玩笑话，现实也能映衬这一点。但凡上街看一看，满街你我这等普通人，只要人到中年的，男男女女十之七八都呈现出“油腻”状——包括那些莫名其妙攻击别人“油腻”的，有机会奔现的话，很可能也是个脑满肠肥、一脸油腻的家伙。

但是，套用多年前的一句歌词“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反问一句：油腻，就真的可耻吗？

外部型态长得膀阔腰圆一点，就一定是“油腻”吗？反过来也是问题：长得俊秀瘦小的，就一定不“油腻”吗？

油腻，就一定是“失败人生”的代名词吗？如同某恶意满满的鸡汤文说的：你连自己的身材都管理不住，你能管住自己的人生吗——真的吗？

也许吧。作为一个“命里缺帅、八字欠高”的家伙，除了当年求爱、找女朋友的时候有过某些怨言之外，倒是从来没有对颜值、身高、是否油腻等等这样的事情刻意注重过。作为男人，我不担心自己的颜值，倒是挺担心自己是个光有颜值却没有知识和技能的“绣花枕头”；我不担心自己的身高，却很担心自己变成电线杆子式的木头或水泥；我不担心自己身材是否肩宽背厚肚皮圆，我只担心自己年岁增长后日益满脑肥油、满心猥琐！

岁月流逝，在身高体型颜值方面，奇迹并未发生。我已毫无意外变成了一个“胖纸”——当然，团队里的年轻人有时候会叫“胖哥”、“胖叔”啥的。然后，近年来“中年油腻男”这个词忽然开始流行的时候，有意无意，便能感受到背后“油腻男”的标签。

而很多年前，就定下了“油，而不腻”的目标。既然没有身高和颜值去招惹风情，正好清清静静地用大把时间来搞学习啊；既然不想也没办法变成高瘦的木头和石头，我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温厚、柔软而又好玩的暖男啊；既然父母给了我无法改变的基因，喝口凉水都能长肉，出点汗满脸都会变油，这些我只能坦然接受，但是，我不想让自己的大脑和心胸灌满肥油，就只能好好锻炼它们了，用知识、经验和技能填充大脑，让性灵、品格和幽默溢满内心。夜深人静，阅读、冥想、书写、绘画……我甚至能感觉到强韧的肌肉在大脑里生长发出的拔节声，能感受到心灵的智慧带给自己喜悦、安宁和如沐春风的感觉。

多年努力，终于让自己在学养、谈吐、技能、担当等方面均有所精进。有人说：一个人的品格和能力，就像荒野中星星点点的野火，只有多年努力，将它们燃成漫天烟霞，才是一个人的真正价值之所在。但是，从点点野火，到漫天烟霞，确实把自己烧烤得很辛苦。那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烧烤”得那么辛苦？没别的，我怕随着年岁得增加，自己开始“起腻”；我怕人到中年，不但自己变得“腻味”，还让人家觉得“腻心”、觉得“腻烦”——

是的，我一点也不怕油，但是，我怕“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