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

        我姨如果还健在,今年刚满九十岁,但她已经在村西头的地里,安睡三年了。三年来,一直想为她写下点什么,却总是难以起笔,不知从何说起。

        我姨是个苦命的人,据说出生不久,她的母亲(我的先外婆)就离世了,外爷无奈,把她奶养到樊姓人家续命。长大出嫁后不久,新中国成立,因为姨夫家成分不好,土地改革时房屋家产被罚没充公,她和姨夫连带着遭批斗,借住在别人家的破窑烂院里。好不容易凭辛苦劳作攒下些钱,盖了几间厦子房,却碰上罕见的龙卷风,揭去了屋顶…。后来国家政策纠正,返还了之前充公的部分财产房屋,她和姨夫在返还的、解放前他们家的油坊院又凑合住了十多年。油坊院的两间旧房子,没有顶棚,墙角瓦棱的缝隙里可透过日月星光,勉强能遮雨挡风,如今,我只记得姨的炕很干净,冬天烧地热烫烫的。姨去世时,表哥的新房才盖好,她的灵柩就停放在毛坯的厅堂里。母亲想起姨时常说:“你姨这是啥命么,一辈子几乎没住过像样的房子。”

        我姨是个善良的人。小时候,我跟姨最亲。我到姨家走亲戚,或者姨到我家小住,晚上总是钻在姨怀里。姨和姨夫性子都好,从来不骂人,更不用说打娃娃了。我五六岁还在姨夫的肩头猴过。姨把舍不得吃的零碎糖果、核桃…老给我们保藏着,水果蔫了绵了都舍不得自己吃。姨家的境况贫穷,但还尽力的帮助别人。1972年夏收时,我家分家立户,油瓶子没有一滴油炒葱花,母亲愁的直掉泪,姨让在他们生产队榨油的姨父将平时一点一点攒下的二斤菜籽油,来回二十多里路,连夜送到我家救急。过了几十年,母亲仍常常提起,念念不忘。2006年我的孩子出生,姨已经年近八旬,还精心的给我娃做了“猫娃鞋”,她心里记着每一位亲人啊!

        我姨是个幸福的人。姨夫比她小两岁,而且脾性温良,携手过了一辈子,没有和她吵过架,年轻时男耕女织,相敬相扶,暮年时端水暖炕,相依相伴。日子过得清苦,却安逸平常。由于出身大户,姨和姨夫熟悉各种礼仪规程,村里遇到红白喜事,总是少不了他们帮忙,乡行是极好地。每次到姨家去,她总是热心的叙讲东家添了孙,西家盖了房,…总是说别人的好,却从来不提自已的苦和难。姨幼年时被奶养到樊姓人家几年,却建起了像亲生的一样的关系,和奶娘家的兄弟姊妹,数十个子侄孙辈都处的十分亲近,逢年过节、婚丧庆吊的礼数一样不差。她去世的时候,那些六七十岁的侄女侄儿们跪拜哭祭,观之让人鼻酸动容,我姨一辈子的懿德壸范可见一斑。

        我姨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从旧社会到新世纪,默默走过了八十余载春秋,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壮举,更没有什么可以写进史册的丰功伟绩。她就像沟壑里的一股清泉,滋润了附近的草木山花,把淡淡的馨香浸进了故乡的热土,每当秋风渐起时,夕阳里那炕火的温暖,仿佛就是我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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