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霆鑫
这是一件小事，事情发生在我们那个小地方。
老下岗工人洛可夫被一辆名贵豪车撞断了一条腿。开车的年轻人声称他不是有意的，所以拒绝一切赔偿，哪怕是一声道歉。没办法，贫苦的洛可夫只好将其告上法庭。
在法院开庭的前一天，洛可夫被他的哥哥，也就是我们这里唯一一座法院的法官大人，给叫去了。
那天，阳光十分温暖。洛可夫跛着脚，拄着拐杖，一小步一小步，向法院的办公大楼挪去。
这是洛可夫第一次进法院大楼。因为洛可夫的哥哥曾告诉过他，为了做一位公私分明的法官，除了公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法院大楼找他。而这次，洛可夫终于有机会了，连同他那一身破旧且从不消失的衣鞋，与一根捡来的木拐杖。
在洛可夫快要走进法院大楼的大门时，从他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洛可夫立马停下脚步，驻足让行。不料，那辆浑身耀眼的汽车正好停靠在他旁边。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肥头大耳的脸，那就是我们的法官大人。
在身着名装的法官大人的亲自搀扶下，洛可夫从大楼门口一直走进了法官办公室。在这段路上，从大楼守门员到法官助理，无不是面带着笑容，嘴传着赞扬。洛可夫惊诧又惶恐的表情被众多的轻赞声与微笑彻底淹没，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着他俩。在爬上楼梯时，法官大人与洛可夫差点都滑倒了。法官大人是第一个站稳的，在几位下属的及时搀扶下，洛可夫因此也站稳了。
进了办公室，洛可夫接过法官大人递过来的报纸，垫在华亮的沙发上，拘束地坐了起来。
法官大人泡了杯咖啡，行动文雅而娴熟。只是太慢了，在洛可夫看来。所以为了不浪费时间，洛可夫什么也没喝。
等到法官大人端着黑浓并冒着白烟的咖啡坐下后，洛可夫终于忍不住立马开口了：“亲爱的哥哥，今天我们——”
“等等，洛可夫先生。”法官大人缓慢打断道，“首先，我不得不告诉你，为了做好一位大公无私的大法官，在谈论公事时，我俩不得不将私人关系暂搁一旁。我不得不这样做，亲爱的洛可夫先生。”
“好的。没问题。亲爱的哥••••••法官大人，科斯夫••••••法官大人。”洛可夫不习惯地改口道，“那么，为了不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就请言归正传吧！”
此时，窗外原本明亮的阳光开始暗淡，直到太阳被青云完全遮住，空中一片安详。
“好的，洛可夫先生。”神情惬意的法官大人喝了口咖啡后，又缓缓地说道，“我今日请你过来，是想劝你放弃这场官司，因为——”
“什么？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白白断送一条与你有着血缘关系的腿，而让那个恶魔逍遥法外，危害人间吗？”洛可夫一时怒不可遏，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目光里充满着怒火，脸也涨得通红，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态度坚决地喊道，“那绝对不可能。”
“洛可夫，难道你不知道打断别人讲话是一件非常不礼貌，非常给家人丢脸的事吗？”法官大人对眼前这头发狂的狮子感到惊诧万分，同时，也端着冒白烟的咖啡腾身而起，怒瞪着对方，气急败坏地说。
杯子里的咖啡差点洒了出来，幸亏被法官大人的好身手及时拯救。紧接着，法官大人丝毫不分心地继续大声说道：“难道就因为你是我亲弟弟，就可以对我这个原本必须以法官大人的身份来办公，但又出于私心而忍不住要徇私的亲哥哥大吼大叫吗？”
洛可夫被法官大人的强烈反应震住了，身体有些颤抖，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几秒钟后，狮子变回了绵羊，洛可夫轻声说道：“非常抱歉，亲爱的哥••••••法官大人。恕我••••••无礼，恕我不善言辞。请你••••••请您，继续说吧。”说完，洛可夫颤抖着坐下了。
法官大人也慢慢坐下了，将玻璃杯轻放在光亮的玻璃桌上。玻璃桌的不远处是两条漂亮的窗帘，以及一扇精美的玻璃窗。透过玻璃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开始浅淡，因为天空已经阴暗。
“其实，我不让你打这场官司是为你好。”法官大人说。而在下一秒，法官大人的声音被换了种腔调：“啊！上帝啊！请惩罚我吧！请允许我这个兄长有点私心吧！即使身为一位公正的法官，我也不想就此放弃一次可以为家人做点私事的机会。啊！上帝啊！饶恕我吧！可怜我吧！”
说完，法官大人用右手在额头和胸前画了个十字，双手交叉，低下头来。洛克夫也跟着埋下了头。
片刻后，法官大人分开双手，抱在胸前，又换了种语气对洛可夫说：“你可知道，那个撞断你腿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历吗？”洛科夫满脸疑惑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法官大人，像是在等待着宣判结果。
法官大人神情灿然地继续说道：“他父亲是我的上司，也就是你的市长大人。”
听完这句话，洛可夫的瞳孔扩大，目光呆滞，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暗示，他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你说，一位高高在上的市长大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人告上法庭，在法庭上被凌辱吗？”法官大人提高了嗓门说道，“除非是上帝亲自这样命令他。”
“难道••••••难道就因为是市长大人的儿子，就••••••就可以逃避责任吗？”洛科夫怯怯地看着法官，压低了声音。
“什么，你居然敢诋毁市长大人的亲生儿子。”法官大人骤然变得凶神恶煞，又一次愤然站起，义愤填膺，“难道你的贱血溅脏了市长大人家的豪华名车，污染了市长大人的心情，就没有一点责任吗？难道市长大人就只会被人告，而不会告人吗？赶紧回家去祈祷吧！或许只有上帝才能原谅你。”
洛可夫开始浑身战栗，目光极其复杂，嘴巴哆嗦得说不出话。
法官大人满意地坐回了沙发，神情恢复如初。此时，办公室内不再光亮，光线有些模糊，而窗外的一大片天空早已布满了乌云。
片刻后，法官大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了：“不过，你大可放心。如果你放弃这场官司，我相信，仁慈如上帝的市长大人不会为难你的，再加上我与市长大人的交情，这件事或许就会小事化无。”
洛可夫的神情像是死而复生，亦如一位即将掉进万丈深渊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绳索。同时，洛可夫的全身又忍不住颤抖了。
“好••••••好的，我明白了，亲爱的哥••••••法官大人。”冷静了一会儿，洛可夫慢慢站了起来，张开嘴唇，看着法官大人，认真地说道，“打扰了你••••••您这么长时间，我••••••我也该告辞了。”拿起拐杖，洛可夫驱使双腿，身体此起彼伏地向办公室的门口走去。
想到下班时间已过，所有人都回家了，法官大人便没再去扶送洛可夫，只是坐在舒服的沙发上，说了句“不送”。同时，伸手将那张被洛可夫坐过的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
洛可夫刚走出法院大楼，空中便亮起了第一道闪电。紧接着，风醒了，雨来了，雷声也响了。
这时，法官大人的办公室里的电话也响了。法官大人拿起听话筒，里面传来一个正经有力的声音；“你好，科斯夫先生，事情进展得怎样？我现在在你办公楼对面的酒楼等你。”
“您好！托您的福，一切都非常顺利！另外，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科斯夫。”科斯夫两手端着电话，彬彬有礼地继续说道，“我现在就过去找您，尊敬的市长大人。”话一说完，窗外又响起了一阵阵雷声。
没过几天，洛可夫又被车撞了，这一次他被告上了法庭。又过了几天，洛可夫再也不会被车撞了。
2010年7月，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