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芝,是林月亮高中时期维持时间最长的同桌。她们算不上是密友。也许因为她们不同之处确实太多,以致无法真正建立起一个牢靠而稳固的交集。但林月亮心中却永远留有一个圪旯儿,来装载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
那时班上排座位,一般采用同桌是同性,但前后座均是异性,即一桌男生一桌女生交替,这样男女既不必太亲近,又不必太疏远。
从一开始,月亮就和这位温柔可爱,又非常美丽的宋兰芝组成了同桌。兰芝虽然个子不矮,比林月亮还要高出一两公分,但性格实在像个温顺的小猫。说话细声细气如同耳语,永远没有高声大气从她嘴里发出来。
一贯温婉和顺的兰芝,有时候令随性的林月亮对她吃惊之余,甚至特别想搂住她亲吻一番。这种感觉真的不止一次升起在月亮的心间。她那时曾一度的狂想:我若是名男生,一定做她的保护神,同时来享受她无尽的温柔。
尽管兰芝踏踏实实听课做作业,也看不出她有丝毫的出格,但她的学习成绩总是不好不坏,维持在比较一般的中等,永远没有超越别人,也没有自我超越。
在林月亮的内心里,她对班上大多数人都记着一个小账本,随时对他们进行一番小评判。她对宋兰芝的评语是:她真的算不上聪明。她的资质绝不是一块念书的好料。她只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
兰芝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班上似有若无般,直至上完她的高中。
尽管林月亮和宋兰芝算不上朋友,或者说她们的性格,使她们做不得朋友,但月亮还是会深深喜爱那个女孩,喜爱她所具备的,同时又是自己绝不具备的,女性的温柔和静美。
和谁赌气吵架,林月亮也永远不会和兰芝赌气吵架;嫌恶任何人,她也不会嫌恶兰芝一丝一毫。她们不是朋友,无话可谈,但她们像同胞姐妹一样相互谅解。
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更加深了林月亮对兰芝的感情,一生难以变更。
曾经有一个周日傍晚,大家伙儿都从家陆续返回学校,纷纷收拾从家带回的吃穿用品,宿舍里乱吵吵的。
林月亮忽然发觉,兰芝看上去不太自然。如果只是不说话,对于她是很正常的举动,但她是喜欢用一个温柔的微笑来打招呼的。
但今天她们照面,她没有看到兰芝脸上惯有的微笑,也没有看到通常情况下,自自然然展现在她面庞上的端庄。她看到,兰芝脸上有一股努力想要掩藏,却掩藏不住的哀伤或者失落,一种感情被可爱的兰芝竭力控制着。她静悄悄的整理着手上的物品,脸部低垂,竭力躲避着别人的眼睛。
林月亮看在眼中,也留意在心间。
当她看到兰芝一个人,静悄悄一言不发的走出宿舍,步向操场,林月亮默默地尾随上去。
当时,夕红未消,阳光发散出的最后一抹赤金般的光芒,正好迎面洒落在她们的脸上和头上。
甬路上,那两排高大的垂柳,正在微风中小幅度婀娜有致的宽摆身形,在夕阳的余晖中,它们更加努力的拉长自己的倩影,形成一带更长更幽暗的散步所在。这条幽暗的甬路好有情调。
林月亮慢慢跟上兰芝地脚步,直到合上她的步调,与她保持平行。她没有叫兰芝,只是默默地低转头看看她,这才发现,兰芝正在一声不吭地,任由大滴的眼泪肆意滂沱。
夕阳照在兰芝的脸颊上,映出一层金色的光晕,使她看上去如此圣洁。虽然她泪珠滚落,月亮却只被她脸上的光辉灿烂所深深吸引。夕阳下,留着泪滴的兰芝的脸真的太美了!她玲珑剔透的皮肤呈金色,眼梢和睫毛上,忽闪忽闪的浮动着流光溢彩的水珠,反射出金光;挺直而饱满的鼻翼,下边是一侧美丽动人的上弦唇,她的头发上,闪现出金紫色绚烂的反光,夕阳仿佛特意为她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金粉,让她显得分外的高贵和动人。她哭得悄没声息,面部没有因哭泣,而产生丝毫丑陋的扭曲。
兰芝如此静美迷人,美得使林月亮惊诧。她就像英国十九世纪古典主义画家高德沃德画笔下最美的那一幅女性肖像。
那一刻,林月亮真有一个想吻吻她的念头。
等她打消了自己愚蠢的念头后,轻声问兰芝怎么了,而兰芝只是默默的流泪,一个字也不肯说。
林月亮便不再问。她收藏起自己的好奇心和所有唐突行为,只好抬头看看天空,再看看四周的树木、野花和野草。一会儿揪棵野草枝衔在嘴角,一会儿掐朵蒲公英吹吹,用以摆脱无可奈何的寂静中的无聊。
她从没有和兰芝交流过任何作业以外的东西。从没有像她和安然一样,那样肆无忌惮地攀谈,了解和感受对方。她不了解兰芝,她明白兰芝也不了解她。她们只是同桌,只是不会拌嘴,能够相互尊敬互相容忍而已。
默默走着。她在心里自己杜撰和想像兰芝从家回来这么难过的原因。
她爸爸妈妈因为什么事情教训她了?为什么事情呢?这么乖巧的女儿,有可能气着父母吗?
因为这次考试考得不够好,父母的耐心再也不够维持不闻不问了?
还是,家里有什么伤心事?她爱戴的爷爷或者奶奶或者其他亲属去世了?
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因为更得宠欺负她了?
还是这次回家,家长给下周的生活费太少,让她饭菜难以为继?或者想和个别县城里的同学一样,也买一双高跟皮鞋买不起?
还是回校路上,她被娇纵惯了嘴不饶人的张香玲,机关枪一样数落打击了?
再不就是……
她们可并不十分熟悉。任林月亮怎么想,想破大脑她也未必想得到点子上。她搞不清楚,如此温柔娴静的兰芝到底哪里受来这么大委屈,让这个女孩如此伤心,让她看上去如此让人心疼。
她们认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见过兰芝有这么大的反常。无论何时,无论面对何种困难和难堪,她也没有见她的情绪大起大落过,更不要说流泪哭泣。
兰芝在她眼里,永远是安安静静,像秋日一潭素素的湖水,毫无波澜。
她们两个捡着操场上和小树林里没人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许久。宋兰芝始终没有向林月亮开口说出一个字。
直到她的眼泪自动停止。她轻声对月亮说:“我们该去上自习了。”
林月亮也决不追问。她挽起兰芝的胳膊,她们向教室走去。
在过去很多年后的今天,林月亮一个人想起那一天的兰芝,那一抹夕阳和那一刻她在余晖中的脸颊,她在她眼前仍然很清晰,她在她眼里依然很动人,依然让她很动心。
然后,她在心底笑念一句:“好在我不是个男人,否则兰芝一定会是我终生的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