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池寻梦

离昆明五六十公里，有一个存在了许多年的汤池古镇，属于宜良县管。这是一个从越南、广西进入云南腹心地带的咽喉锁钥，历代都是布兵设卡的地方。到了今天，除了留下来的古代驿道，著名的小坡脚到靖安哨的六十八道拐，还有数不清的古代屯兵留下的地名，蓝旗营、大薛营、小薛营、陆良营、前所、后所等等富有帝国军队屯兵的名称。

图片发自App

汤池就是古驿道上的一颗明珠。

在云南，由于山大谷深，大凡翻过重重山峦，便会有一个坝子。坝上小河潺潺，五谷丰登，适宜人居。远来的马帮行旅，一到坝子，总是人困马乏。加上坝上有温泉涌出，汤池便是旅人和马帮最神往之处。

时光倒流，滇越铁路还没有通车以前，夕阳西下，一队队马帮翻山越岭，随着马锅头手中的长鞭一指，汤池坝子上如长蛇般的街道，一派灯火阑珊。街口海门石桥处，站满了来接马帮的店小二，他们掐指一算，熟悉的马锅头应该是今天歇汤池，早早备好马料，支打杂的店小二到桥头迎接。也有街上的婆姨，当家人就是马锅头，也站在石桥头东张西望。接客的人们喊叫着，招呼着，甚至拦截着，请赶马人和马锅头到他的店中去。

但是，这不会酿成很大的混乱，也不会因为争夺生意，互相吵闹起来。因为店小二和赶马人都心中有数，谁是哪家的主顾，这是一生一世，也不会轻易忘情和发生的。

图片发自App

那是汤池的黄金岁月，听说每天路过或者歇夜的马帮超过百支队伍，马匹上千头。至于路过的土司头人，将军士卒则是天天有见。一早一晚，汤池街上是人喊马嘶。卸货的，松马套、下马鞍，钉马掌的，晃动的马灯，整个汤池闹翻了天。直到今天，古老的汤池老街依然传承着马帮时代的习惯，勾栏瓦肆和杂货店习惯在夜色中开门营业。

图片发自App

汤池的繁华从现在保存下来的建筑和街道布局可以看出来，沿着摆依河，街道宽敞，中段有戏台，常年上演着云南人喜闻乐听的花灯。北街上的＂天赐温泉＂澡堂，洗去马锅头一路的风尘。未了，几杯烧酒，就着炖猪脚或者是山上猎获的野味，如果是雨季，餐桌上少不了各种野生菌。富饶的滇南，养过多少帝国的兵马，行走着生生不息的马帮行旅。

1910年是汤池古镇的一劫，由法国人主导的滇越铁路在那一年的四月通车，从越南海防到昆明，轰隆隆的米轨列车直接把交通线上的重要据点汤池逐渐淡化。打这开始，茶马古道上的汤池，马蹄声碎，马铃稀疏，繁华喧嚣渐成回忆。

图片发自App

只有天赐的温泉，仍然吸引着三十里外宜良县城的人们，一到周末，无数的小马车打扮漂亮，把城里人拉往汤池沐浴。含有多种有益健康的温泉水，逐渐登上汤池的舞台，成为主角。

生活的车轮滚滚而来，人们已经不习惯一潭温水分男女，洗澡如煮饺子一样的沐浴方式。财大气粗的老板直接在古街外面圈地掘池，建成康体休闲度假村，把温泉水用巨大的管道输送过去。有土地的农民也趁机在承包土地上象修雕堡似的，或大或小，三五层楼，同样拉来温泉水管，反正地下温泉取之不尽，温度高达七十多度。

汤池老街逐渐安静下来，一些老宅被拆除修起楼房，钢筋水泥在木结构的街道如鹤立，一些房子无人居住，在风雨中破败欲堕，成为危房。人们随意改变房子的用途，所有拥有老宅的主人都怀揣梦想等待着，企望有一天记录祖先历史的古宅、老街会重现荣耀。

图片发自App

这是今天所有私有产权古建筑的命运！

汤池老街如一条僵而未亡的巨蟒，白天了无生趣，只有到了晚上，各种店铺次第开放，灯火阑珊处，有行人留下空谷足音。

来自昆明以外的泡温泉的人，许多都不知道也不去留意一个古镇古街的存在。即便他们就住在离古镇几十上百米之外的度假酒店，或者农民修的雕楼群中，泡着温泉，唱着怀旧的歌曲。这一切与古街毫无关系，远远望去，古驿寂寂，新城芜杂。

图片发自App

我去汤池泡温泉，喜欢选一家靠近老街农民修的房子，泡池足够大，有日本北海道的味道，干净且价格低。住在那里，两耳尽闻市井之声，半夜关卷帘门的声音，从老街夜市喝醉了酒，踉跄走过来几个老农，一边说着自己英雄的往事，手上不忘拿着新买的锄头。

有时我也会追随当地人的脚步，留连忘返于汤池古街，幻想自己是一个马锅头，赶上几十上百匹云南山地马，远远的就吼起调子，拿着一枝在山箐中折下的马樱花，溶入灯火阑珊处，和老情人对唱着生命的歌。

上图摄于1990年秋，我去宜良县汤池采访，晩间沿着北街去天赐温泉洗浴，正巧看见街边有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在督促孩子学习。此情此景令人温暖。许多年过去了，她们怎么样了，希望不断转发的公众号文章能带来岁月的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