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花

妈妈走到我身边，给了我一朵小花。

只见这花袖珍模样，红花芯，黄花瓣，红边缘，放在掌心，配着我满是红血丝的小手还真是好看，我问妈妈，干啥用？她说，给你补洞的。说完她指了指我的床单，那上面煞有介事地露着一个洞洞，蓦然回想，那个破洞已经露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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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床单橙红色的，边沿是黄色，花边又是橙红色，是我结婚那年，爸爸硬带我去街上买的。我在2004年11月13日于惠州民政局登的记，月初的时候，我就和相公回湖北老家办酒席了。我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年轻啊，留着短发，圆圆的脸，比现在胖点，不过还是个子小小的，而且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他比我更年轻，我们俩挨在一起，倒像是姐弟俩。我没有一点结婚的概念，只是觉得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就是要天天在一起，不管到哪都要手牵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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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到我娘家，我妈就吩咐爸爸要给我买被褥床单再吩咐我自己去买新衣服。买几件漂亮衣服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买几套被子，我们还得上火车下火车的，而且中间间隔八百多公里路程，那实在是不方便。所以爸爸说要跟我上街买被子时，我一点也不情愿，一来东西庞大带上车麻烦，二来，跟一个老男人一起逛街，习性爱好眼光都不一样，想想都别扭好么？可是那是爸妈的心意啊，不接受他人的好就是不厚道，何况，那是我的亲爸妈送给自己女儿的嫁妆呀，我若再拒绝，那就是不孝。后来，还是乖乖就犯按照爸爸笨拙的眼光买了几套还忸忸怩怩全带上了车。我还记得，在火车上的时候，因为大哥提前作了安排，一人得了一个下铺的位置，我们两个就一人坐一边，相视无语好几分钟。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可能是看到我没说话所以他也不开口。我突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后悔。我顾左右而言他地去翻我的大包包，透过那床橙红色的被单，在底层有一个妈妈封给我的红包。我把它拿出来，放在自己随身包里。我把那个橙色被套倒腾来倒腾去，觉得它还是蛮漂亮，一想到火车的床垫被万人用过，总归是不卫生，我又那么爱干净，索性就拿出来现场用了。我把它对折了又对折，平铺在床铺上，准备晚上就寝时就那样将就着睡一晚。我又翻到包包另一边，捞出一些零食和两个苹果。苹果是洗过的，我就心不在焉啃起苹果来。他就在我眼睛直视的方向，浓黑的头发，被发胶拂得顺顺的，眼睛深邃而有神，鼻子高而坚挺，只要嘴角一动，就牵起脸颊两边的两个酒窝，那纯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子。我知道他煞是好看，煞是动人，可是那一刻，我竟失落地想起了我的家人。我想起了我离开家门时，妈妈拉着我的手欲言还休；我在大哥家离开时，两岁的侄女在大嫂的教导下频频向我挥手SAY GOODBYE；我在二哥家的门口坐上出租车时，三岁大的孪生侄子眼巴巴地看着姑姑，哭着要跟我走，所以我竟然耍起了孩子脾气，在火车上等候时，竟然闪过那么一丁点不易察觉的念头：我不想走了。我有点失落，有点矛盾，于是我啃着苹果却并未品尝出苹果的真滋味，我故意不看他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那么多人换你一个人，真是划不来耶！”说完，眼泪就巴嗒巴嗒流了下来。

他一语不发，眼神流露出惆怅与无奈，我猜想是我的话给他带来了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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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结果怎样呢？毫无滋味的苹果被我不知不觉地啃完了，当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时，我知道彼此的眼睛深处藏有很多深不见底的感情，那是亲情的初期，是最纯粹的爱情。我们那时那样年轻，爱情就是一切，当我抛开少女时代的一切，一心要来到南方嫁给他时，我早就知道我会因为他而远远离开我的亲人，这是爱情的终点，也是女人的归宿。其实我早就懂了的，于是，我坐到他的小床上去，他抱住了我。从此以后，我们就要患难与共，生死相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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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总是飞逝，我只是做了一场长途旅行，这就过去了十三年光阴。这个床单竟然承载两个人的身体承载了整整十三年，而十三年的时间，它就只是破了一个小洞而已。我不得不惊叹，买东西没有什么眼光看到什么只是随手一捡的马大哈老爸，竟然还能买到这么好质量的物品，既然这样，那就一世用下去吧，只要它不破，把这个洞补好，没准还能再用个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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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遵从妈妈的意思，拿来了针线，真的就补起洞来。可是我向来不会做针线活，如同做饭一样笨拙，在钉的时候把小花连同被单连同棉絮全都钉进去了。我心急，拿剪刀一古脑全剪断了线，重新来过，可是重新来时，孩子又爬了上来，他不是爬到我背上来骑马，就是要我将针线交给他来缝，我一躲一闪一不留神，又在自己手指上扎了个洞。

在手上扎个洞流几滴血花倒是小事，若不把床单上这个洞补好，那是辜负了妈妈的心意，将是我小人不得志。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脱了外套，用手机哄走了儿子，把被单扯离床垫，蹶着屁股匍匐在床上，戴上近视镜，用我写作一样的战斗力，很认真地缝了起来。

缝好一看，清一色的橙色被单上，多了一朵玲珑别致的小花，如果硬要我想一个形容词，那可以称得上是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