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个什么东西?_第1张图片
《香水》海报

        格雷诺耶戴着手铐脚链,瑟缩的出现在阳台上,面对楼下咆哮的群众,眼神里充满了惶恐与无辜。他被宣判朝天绑在十字架上,由行刑者用铁棍活活地猛击十二下,使其臂膀关节、腿、臀部和肩膀碎裂,再钉在十字架上示众直到死去。群众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看过原著的观众心中也会爆发出期待的欢呼——他们知道马上有一场壮观如《暴帝卡尼古拉》的广场群交。而引起这一切的格雷诺耶茫然无措,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这个出生在巴黎最臭不可闻的鱼肆的男子天赋异禀,虽然世上的气味不可胜数并且完全混杂成一锅稀粥,但他能把所有的气味颗粒分明的辨别出来并且记住。他能根据气味具体的描绘出一个物体,即便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气味是他的一切,他对气味的追求胜过了一切,这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引发了最纯粹的、绝对的恶——在把马雷街加工黄李子的红发少女错手杀死后,生命的消逝并未引起他的丝毫恐慌,而处女体香的消散却让他沮丧不已。“良心”这种道德价值体系对他的约束力十分有限,打在格雷诺耶脸上的暖光和他表现出来的单纯的渴望减弱了他天生对生命的漠视而形成的冷酷,让他的善隐约闪现。让人无法把他的行为放到传统的道德天平上去衡量。

  为了学习将香味提炼并永久保存的技术,格雷诺耶离开巴黎前往格拉斯。这是故事也是格雷诺耶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格雷诺耶只有自我感觉,没有自我意识。他的行为屈从于他的本能欲望。而当他在野外的山洞里渡过漫长的七年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能辨别出世上所有的气味却不能辨别自己的气味时,他恐慌了——他根本就没有气味。这时他的自我意识觉醒了。对于用气味认知世界的格雷诺耶来说,没有气味就意味着不存在,意味着他将永远被淹没在别人的体味中不被注意,不被人认同。对于孤独的前所未有的恐惧顺理成章的成了他杀人以制造奇香的动机。片中对格雷诺耶山洞中的七年也即他寻找自我的情节一带而过,直接跳到他疯狂的自我确证的过程虽然使他的悲剧性打了折扣,倒也有合理之处。

  格雷诺耶最终“实现”了他的目的——他发明的奇香具有统驭世人的神奇力量,超越一切法律、宗教、知识和暴力的神奇魅力——唤起人类爱慕之心的魅力。在这种奇香的感召下,广场上行刑的刽子手,监斩的主教和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群众都向他顶礼膜拜,紧接着,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们互相拥抱、亲吻、嘿咻。格雷诺耶最终也没能实现他的目的——迷惑众生的胜利是虚幻的,人们始终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来认同。当他面对白花花的、海浪般翻滚的欢声震天的人们时,一堆滚落的黄李子唤起了他堆马雷广场红发少女的回忆,爱与被爱的渴望取代了他被世人重视的欲望,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仿佛是被气味指引”,他回到了和他出生时一样恶臭的鱼肆,将香水全部浇在身上,吸引人们出于热爱疯狂的将自己吃掉,完成了寻找自我-建构自我-消解自我的过程。

  人不是生来就具有自我意识的。幼儿只会用别人对他的称谓来表达自己。比如说父母称孩子为“贝贝”,那么孩子渴时就会说“贝贝渴”,而不会说“我渴”。一个大孩子抢了他的玩具,他会说“给贝贝”,而不会说“给我”。如果大人说“给他”,他也会说“给他给他”。此时,幼儿并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会发现“我”是个最是东西的东西。爸爸是“我”,妈妈是“我”,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是“我”,那“我”到底是谁呢?幼儿是不明白这件事的。

  当他会用“我”来表达自己时,自我意识便产生了。从这时开始他便开始了终其一生的、漫长的自我确证的过程。自我确证包含两个确证:我作为人的确证和我作为我的确证。这是一种本能,是人与生俱来的冲动。

  只有人才有这种冲动和需要,一只猫不会用抓老鼠来证明它是一只猫,它是确实存在的。现在绝大多数的猫都不会抓老鼠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指责一只猫说:你看,你真不是个猫。而我们常说某人真不是人。这是句骂人话,谁都不愿意听,而事实上,即便被人这样说了,我们人的属性也不会变。这句话否定了我们人的确证的努力,所以才气极败坏。

  自我确证有两个途径:对事物的认知和创造以及和他人的互动。第一种途径是从内心和自我取得行为动机,做一件事是因为自己想做,在内心实现自我得到满足。通过这种途径自我确证、采用这种态度的人即内向型;第二种途径是从外界和他人取得行为动机,由外在因素解释自己的各种行为,做一件事是为了别人的肯定鼓励或者实质上的奖励和回报。通过这种途径自我确证、采用这种态度的人即外向型。另外,人不仅能意识到自己,还能把自我对象化,即把自己当作一个观察认识的对象,来分析,来批判。每天每个人都在自觉不自觉的进行自我认识、自我完善、自我审美的过程。

  自此,一切痛苦和烦恼便产生了。当自我认识和客观自我产生偏差时,当没有确证感时……人从自我意识觉醒的一瞬,就开始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过程。几乎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确认“自我”的存在,即便是追求“自我的超越”。是这个自我,害怕失败,渴望成功;害怕地狱,渴望天堂;害怕死亡,渴望永恒。自我厌恶痛苦,却迷恋引起痛苦的原因;它渴望觉醒,却讨厌觉醒的道路。虽然我明白人的这个冲动和需要,但我不明白的是这种冲动和需要的来源,人为什么要进行自我确证?

  释迦牟尼在抵达菩提伽耶前,在一棵树下苦修六年,每日只吃几粒米,只喝几滴水。不沐浴也不修剪,形销骨立,形容枯槁。终于有一天他意识到:这条极端的道路是如同锦衣玉食的宫庭生活一样的陷阱,于是他不再苦行,前往尼连河洗了个澡,还接受了牧羊女苏佳达的鲜奶。他的同修对他的这个举动极其震惊,纷纷离他而去。而当他们在瓦拉纳西重遇释迦牟尼时,看到的却是一位毫无自我意识的觉知者。他步伐庄严,不自负,不迟疑,不骄慢。他们不禁谦恭的站起身来,作了释迦牟尼的第一批弟子。

  有求皆苦,无求乃乐。这个“求”包括了一切欲念,同样包括了追寻自我、超越自我和抛弃自我的念头。只有当鞋不舒服的时候才会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有脚,一切和“自我”有关的观念都是执着。释迦牟尼说,要对情绪保持觉知,像一个家长看管子女那样。我并不觉得这种把自己与自己的情绪对立的方式真的有效,但可能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自我意识是从“什么是我自己?”这个问题开始的。玄沙禅师反问:“你要你的自我做什么?”和我的疑问是一样的,不过,这个疑问,就是解答。当一个人开始问“我是谁”时,极有可能是进一步迷失的开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六祖真高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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