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绣花鞋 ‖ 第一章 陈老大陪杀

        史载:民国十六年凉州大地震，死伤五万余人；民国十七年凉州事变，马廷骧屠城，死两干余人；民国十八年凉州大旱，白喉流行，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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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六年腊月初九日早晨，帐房先生陈老大背上褡裢，准备给曹家寨子的曹进财算帐。陈老大打得一手好算盘，远近闻名。每年夏初青黄不接时，曹进财放粮，立秋麦收后收粮，小斗出大斗进，都离不开陈老大算帐。这几天接近年关，陈老大早出晚归，天天去曹家。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嗨，地上厚厚的一层雪，毡靴踩上去立刻淹没了一半。刚迈出一步，又退回，上房扫雪吧，这鬼天气！

        上了房，天已大亮，太阳探出了头，放眼一望，大地白茫茫一片，回望祁连山，往日崚角分明的山恋，圆乎乎的，安安静静的如盖着棉被睡着了一般。突然陈老大发现远处曹家寨子附近一条黑线迅速地向寨子移动。越来越近，定睛一看，那是一队马队。糟了，土匪来抢曹家了。曹家墙高院大、三道泡钉门、四个角楼，炮手护卫，抢劫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谁知道呢？正在思谋时，噼噼啪啪的枪声激烈地响起。陈老大赶紧下了房，叫醒唯一的女儿英子。

        中午时分，消息传来，土匪进了曹家寨子。不久村民们发现，土匪们顺着陈家湾东边的沙河，悄悄地向大进沟挺进，准备翻越祁连山去青海。看来这是来自青海的土匪。兔子不吃窝边草，离陈家湾不远处的张家庄就有个本地士匪，本地土匪不抢本地人，也不充许外地匪抢，多年来张匪恪守这个规则，因此这些年极少听到本地谁家被抢了。敢抢曹家的只有青海土匪!青海士匪不领张匪的情!看到上山的土匪，陈家湾的百姓们赶紧关好院门！下午土匪们走了，就安全了，大家都这么想。

        天刚擦黑，提心吊胆了一天的心刚放下来.，村里狗声四起，土匪们进村了！原来大雪封山，土匪们无法前进，只好又折回来，住进了离山最近的陈家湾，休整后准备第二天进山。 大概土匪们折腾累了，这一夜，十几个土匪只杀了陈九爷的一只大羯羊，其余伤天害理的事倒没有干。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全陈家湾几十人过了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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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陈老大也没睡着，鸡叫三遍的时候，摸索着点着了菜油灯，菜油灯烟大，光亮不足，模模糊糊勉强看清屋里的什物。英子就睡在身边，听着丫头均匀的呼吸，陈老大心中五味杂陈。

        媳妇是今年四月二十三日那次大地震时走的，走时没说上半句话。那天早晨，天刚亮，陈老大就背上褡裢去曹家算帐，刚走上曹家边坡，突然大地抖动，站立不稳，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回头望，只见远处家中一股尘土轰然涌向空中。完了！房子倒了。顾不得多想，陈老大飞奔到家。眼前一切让他惊呆了，仅有的三间房子倒了。慌忙叫来邻舍，大家七手八脚地打刨开倒塌的房子，房梁掉下来，一头搭在山墙上，一头刚好压在媳妇身上。孩子睡在塔在山墙的梁下面，幸好房梁落下来搭在墙上，形成了一个安全空间。媳妇满脸灰尘，手中紧紧攥着一只绣花鞋，另一只掉在地上。陈老大大哭一场，送走了妻子，放下了那双绣花鞋，压在箱底，做为念想，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摸摸，似乎妻子就在身边。这次地震，小小的陈家湾死了十几口人，全凉州死了5万多人！

        天亮微明，陈老大打开箱子，拿出绣花鞋仔细摸索，一遍又一遍。突然，嘚嘚嘚，沉闷的马蹄的声由远及近传来，在黎明时分格外清晰。那来这么多的马？陈老大来不及多想，顺手将鞋子揣在怀里，推开门，翻身上了房想看个究竟。

        东边沙河里，一队穿灰色服装、骑红马的骑兵飞奔而来，上了羊路，分成两路，一路奔向村东头，那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一路奔向西面。啪啪，啪啪啪，接近陈家湾时，队伍里传来激烈的枪声。这是剿匪的兵，武威镇守使马三少的队伍。

        也许是知道不是对手，住在陈九爷家的青海士匪，听到枪声，来不及上马，纷纷向村东头的沙河里冲去，那知却碰到在村东头阻击的队伍，只好又纷纷向西溃散而逃。地上是及膝的雪，行动缓慢，人那能跑过马。不一会儿，十余个土匪就被包围起来，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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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停息，大家纷出来看个究竞。陈九爷家的车院里，十三个土匪排成一排，反绑着，光着脚跪在雪地里，几乎看不见下半身。陈老大正看得惊奇，突然一个戴着狗皮帽子、军官模样的人用马鞭指着年轻而身架高大的陈老大说：“呔，你出来！”陈老大缩在人群里哪敢出来。旁边的两个兵立刻将陈老大架出人群，带到了狗皮帽子前面。狗皮帽子随手从背后抽出一把鬼头刀扔在陈老大面前说道：“你个狗怂，去！把这十三颗人头砍了。”陈老大听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狗皮帽子见状大怒：“怂包一个，拉过去一起砍了”。那两个兵将陈老大架到了土匪中，和土匪排成一排。随后一个精瘦的兵，随手拿起了放在车院里的一把砍柴的老斧头，拿在手上掂了掂，反身砍向身边的土匪，嗗噜嚕地一颗人头掉在雪地上，土匪脖子上的血喷溅而出，之后身子向前倒在地上。一会儿功夫，十三个土匪身首分离。轮到陈老大了，精瘦的兵挥斧砍去，大家一声惊呼，纷纷闭上了眼。等大家再次睁开眼，只见陈老大倒在最后一个士匪身边，脸上身上满是人血。“狗怂一个，老子这次饶了你！狗皮帽子踢了一脚瘫在地上的陈老大，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弟兄们，给老子把人头串起来，凉州城里马三少爷府里领赏走!” 马三少爷的兵走了，留下了十三具无头死尸和瘫在地上的陈老大。大家纷纷上前去看，只见陈老大缓缓地睁开眼，苏醒过来。地上一双制作精美的绣花鞋上洒满了人血。

        陈老大被邻里送回家，神情晃忽了好几天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陈老大发现那双绣花鞋不见了，问陈九爷才知道被烧了，大家认为洒了人血的物件不吉利，便一把火烧了。

      那是一双多美的绣花鞋啊！蓝色的细绸鞋面上绣着牧丹图案，白色千层底上布满排列整齐的细麻针线。怎么看制作者都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每当想起绣花鞋，陈老大就不能不想起去世不久的媳妇巧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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