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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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译序：纪德的写作状态
- 第一篇
- 第二篇
- 第三篇
- 第四篇
- 第五篇
- 第六篇
- 第七篇
- 第八篇
- 颂歌
- 尾声
- 新食粮
译序：纪德的写作状态
你也频频变脸，灵活地运用这种变术，忽而满腔热情，忽而挖苦嘲讽，忽而诙谐，忽而严肃，忽而迷恋陶醉，忽而又无动于衷。是在你谈笑风生的时候，还是在你谆谆说教的时候，才值得人相信呢？
这就好比我在你的花园里散步，不闻繁茂花草的清香，却总想闻到高级香水的气味；我在你的麦田里穿行，不闻灌浆麦粒的清香，却总想嗅到精制糕点的香味。
你记录了追求快乐的冲动的原生状态，具有粗糙、天真、鲜活、自然的特点。
你没有尝到欢乐，青春就倏忽而逝。然而，正因为如此，你一旦获得了第二个青春，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你即使在文学领域如日中天，人称“文坛王子”，即使频频出现在大型群众集会的主席台上，成为许多人崇拜的对象，你仍然是个毛手毛脚的青年，你轻浮、躁动、执拗、任性、笨拙，言行时常有悖情理。别人不理解，甚至不能原谅你的那些乖张行为，恰恰是人处于青春期的特点。
成熟的思想，又保持青春的律动。你将种种感觉，听觉的、视觉的、嗅觉的、触觉的，都汇总起来，打成一个小包，如你所说：“你就是生命。”你将接触外界的感觉完全化为生命的意识。
自然万物都在追求快乐。正是快乐促使草茎长高，芽苞抽叶，花蕾绽开。正是快乐安排花冠和阳光接吻，邀请一切存活的事物举行婚礼，让休眠的幼虫变成蛹；再让蛾子逃出蛹壳的囚笼。正是在快乐的指引下，万物都向往最大的安逸，更自觉地趋向进步……
你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特别迷恋《一千零一夜》和希腊神话故事，经常与阿里巴巴、水手辛巴达为伴，与尤利西斯、普罗米修斯、忒修斯等英雄为伴，随同他们去冒险，去旅行，从而形成了你不知疲倦的好奇心。
进入第二个青春期，你的好奇心就变成欲望。你和欲望结下了不解之缘。欲望拖着你到处流浪，到大都市里把你灌醉，却不给解渴，带你到荒野里彷徨，带你在月光下漫步，带你乘船在波浪上摇荡，好让你进入水上的梦乡……甚至还多次把你拖到生命灭绝、惟有风和热猖獗的沙漠。
黄沙漫漫的荒漠啊，我早就该狂热地爱你！但愿你最小的尘粒在它微小的空间，也能映现宇宙的整体！微尘啊，你还记得什么是生命，生命又是从什么爱情中分离出来的？微尘也希望受到人的赞颂。
一种欲望满足，又萌生新的欲望，“层出不穷的转生”。不可能停歇，遮风避雨的房屋令你窒息，舒适的床铺也令你厌恶。
你在无穷无尽的漂泊中，不再寻找目的地，总是走向新的境界，要见识更美、更新奇的事物。
为此，你始终处于警觉状态，惟恐稍有疏忽，就走入老路，落入陈规旧俗。同样，你也走一条创新的文学之路，写作中始终处于警觉状态，坚持摒弃“共同的规则”，不写别人已写出或能写出的作品。你的文学创作同你的生活一样，避开任何责任的路标，只靠好奇心，靠求知和创新的欲望来指引，在长满荆棘并完全陌生的地方探索出一条路。不怕迷失方向，在求知的路上每前进一步，每拐过一条弯道，就给生活添一个惊喜，也给创作添一分精彩。人总拿已知去赌未知，拿你的全部过去，去赌新的未来，这便是争取自由的条件和代价。
有定形的大海……惊涛骇浪向前推涌，持续不断而又悄无声息。波涛前后相随，轮番掀起同一处海水，却几乎没有使其推移。只有波涛的形状在运行，海水由一道波浪涌起，随即脱离，从不逐浪而去。每个浪头只在瞬间掀动同一处海水，随即穿越而过，抛下那处海水，继续前进。我的灵魂啊！千万不要任何一种思想！将你每个思想抛给海风吹走吧，绝不要带进天国。
你就属于那些不断地蜕变，否则就不能生长的物种。每天清晨，你都体味到新生的感觉，体味到新生感觉的温馨。每天清晨，你都丢下昨日的躯壳，上路去迎接新生。你哟，安德烈，你身上不断重复着神秘的再生。这便是生命隐秘的活动、潜在的运行、求知物的孕育、艰难的更新。你好似虫蛹，任由新生命在体内形成。为此你将所能有的欲望推向极致，蜕变中绝不中途而止，哪怕是邪恶，也要走到底。什么事情你都可能干得出来，仿佛同时爱上帝和魔鬼的双重诱惑，不论是高尚之举，还是最卑劣的行径，你做得都同样坦然。
体会放荡的生活，完成了性欲的解放，后来你又去刚果、乍得旅行，不怕激怒当权者，执意调查殖民地问题。你还应邀到苏联访问，寻找人类的前途。你的人生旅程，就像水手辛巴达、尤利西斯、忒修斯那样，充满了新鲜的故事和传奇的色彩。
有些欲念，有些诱惑，你已心存疑惑，你不妨灌输给你的人物，让他们贯彻到底，推进到荒谬的地步。你的探索人生的旅程，就这样由你的人物延伸。同样，你的特立独行的生活姿态，也就延伸为你的写作状态。
你进入第二个青春时期之后，生命的每一瞬间都有新奇感。每一瞬间的快乐，都是一种新的人格，一种与众不同的、与前一个瞬间也不同的特殊人格。
生命的每一瞬间，都是独一无二并无法替代的。你绝不留恋迷人的瞬间，还要出发，逃向无限可能的幸福。一个个瞬间就这样连着无限，连起来也就构成你整整一生。
正值文坛矫揉造作之风盛行，气氛沉闷不堪之际，因而觉得文学亟须重新接触大地，赤足扎实地踏在地面上。
这本书如何严重地触犯了当时的审美观，只需看它完全遭到冷落就明白了。
第一篇
- 我像虫蛹，处于睡梦中，任由新生命在我体内成形。
- 受各种离经叛道思想的深奥隐晦和抵牾分歧所吸引。
- 我像虫蛹，处于睡梦中，任由新生命在我体内成形。
- 我的整个生命，似乎亟须焕然一新。
- 吃完饭我倒头就睡，睡醒了更觉得疲乏，精神迟钝麻木，真要化作木雕泥塑。
- 道路上的尘埃变得极轻，稍起点风就漫天飞扬。
- 我多次见过黎明的景象，也见过等待夜幕降临的情景……
- 等待朝你走来的一切吧，但是，你只能渴望投向你的东西，只能渴望你会拥有的东西。
- 你要把夜晚视为白天的归宿，要把清晨视为万物的生长。
- 但愿你的视觉时刻更新，智者就是见什么都感到新奇的人。
- 生命最小的瞬间，也比死亡强大，是对死亡的否定。
- 光在书本上读到海滨沙滩多么柔软，我看不够，还要赤着双脚去感受……
- 我在这世上只要见到一件柔美的东西，就想倾注全部温情去抚摸。
光线仿佛要透过层层绿水和繁枝密叶，才照到我身上，只觉得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就像喝醉了酒，又像极度昏迷。
我的脑海阴云密布，风雨交加，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万物只待闪电劈开气鼓鼓的乌黑天盖，让碧空露出来。
睡了许久，我才从悠远的梦中醒来，浑身是汗，心怦怦狂跳，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百叶窗紧闭，天光从下面的缝隙透进来，在白色天棚上映现草坪的绿幽幽反光。这暮色的幽光，是惟一令我惬意的东西，就好比一个人久处黑暗笼罩的洞穴，乍一走到洞口，忽见叶丛间透射过来的水色天光，微微颤动，是那么柔和而迷人。
见过你哟，沐浴在晨曦中的广袤田野；我在你的清波里沐浴过哟，蓝色的湖泊；清风的每一次爱抚，都令我喜笑颜开。
他明明知道应当缓一缓，但就是不能将这一杯甘美的水从唇边移开：这水好清凉啊，而高烧又令他焦渴难耐。
我多么畅快地呼吸夜晚寒冷的空气！啊！窗棂啊！月光穿过迷雾流泻进来，淡淡的恍若泉水——仿佛可以畅饮。
啊！窗棂啊！多少次我贴在你的玻璃上，冰一冰额头；多少次我跳下滚烫的床铺，跑到阳台上，眺望无垠静谧的苍穹，心中的欲火才渐渐烟消雾散。
我的双眼换上全新的视觉，洗去所蒙书籍的尘垢，恢复清亮，好似我所见的蓝天——今天下了几阵雨，碧空如洗。
土地干旱得龟裂，仿佛为迎接更多的雨水。荒原上野花香气郁烈，呛得人几乎受不了。烈日炎炎，草木都打蔫了。
天空正孕育暴风雨，整个大自然都在等待。这一时刻异常庄严凝重，连鸟儿都缄默了。大地溽暑熏蒸，万物仿佛都热昏了，球果树花粉从枝叶间飘散，宛若金黄色的烟雾。——不久便下雨了。
我见过天空抖瑟着等待黎明。星辰一颗接一颗黯淡了。露水浸湿了草地。晨风轻拂，给人以冰凉之感。有一阵子，混沌的生命似乎还流连在睡梦中，我的头仍然困倦而滞重。
有些书有识之士不屑理，却引起儿童浓厚的兴趣。
有些书捧读字字放光芒，娓娓谈来引人发奇想。
有的书语言柔和如细雨，胜似中午树叶的絮语。
从这天起，我的生命每一瞬间都有新鲜感，都是一种难以描摹的馈赠。就这样，我处于几乎持续不断的感奋惊愕中。
自不待言，我见到含笑的嘴唇就想亲吻，见到脸上的血、眼中的泪就想吸吮，见到枝头伸过来的果实就想啃上一口。每到一家客栈，饥饿就向我招手；每到一眼水泉，干渴总等着我。
在宽展的大路上行走的欲望；
在绿荫相邀之处休憩的欲望；
在近岸深水中游泳的欲望；
在每张床边做爱或睡觉的欲望。
我向每件事物大胆地伸出手，自认为有权得到我所渴望的对象。
第二篇
- 扬起雪尘的雪橇、冰封的湖泊。
- 由衷的乐趣是我行动的最重要指南。
- 要抓住每一瞬间的新奇。
- 令我大惑不解的是，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竟不胜惊愕。
- 好让你在快感中苏醒过来，然后抛开我，去投入充满激情的放荡生活。
- 有时我觉得，我周围的人奔波忙碌，只是为了给我增加自身活力之感。
中午甘甜、暮晚清淡的水泉，拂晓时分冰冷的溪流，波浪送来的海风，樯桅林立的海湾，浪声汩汩的岸边的温暖……
我的饥饿总是那么忠实，
忠于总是等待它的东西。
令夜莺陶醉的难道是美酒？
令雄鹰陶醉的难道是乳汁？
令画眉陶醉的难道是刺柏子酒？
雄鹰陶醉于翱翔，夜莺陶醉于夏夜，而原野则因炎热而颤抖。
因而一口咬定你的幸福已经断送，而你只肯接受符合你的道德原则和心愿的幸福，那么你就会处处不幸。
我只喜欢意外碰到的欢乐，只喜欢我的声音撞击岩石迸发出来的欢乐，那是为我们奔流的欢乐，既新鲜又强烈，犹如压榨机下汩汩流出的新酒。
我亲吻她时，不必擦去吃葡萄留在嘴上的残痕，吻完之后，也不等嘴唇冷却，就喝起甜酒，吃起蜂蜜，连蜂蜡也一块吃下去。
树木告诉我：“我需要一叶肺，于是我的汁液就化为叶子，用来呼吸。后来呼吸完了，我的叶子就凋落了，但我并没有死亡，我的果实容纳了我对生命的全部思想。”
我的整个身子趴在你身上，我这颗光芒四射的伟大的心，紧紧贴着你那颗仍然混混沌沌的灵魂，同时嘴对着你的嘴，额头顶着你的额头，滚烫的手握住你冰凉的手，而我怦怦直跳的心…
不是念念不忘死亡，就不能充分评价你这生活最短暂的瞬间。难道你还不明白，没有死亡这一昏惨幽暗的背景来衬托，每个瞬间漫说赫然显现，就是连令人赞叹的一下闪光也不可能吗？
第三篇
- 表象的永恒观念，你若是知道，临终等死，能赋予瞬间以多大的价值！
- 天空低垂，有时化作暖雨降到我们身上。水草间散发出淤泥的气味，草茎沙沙作响。
- 天空一碧，惟有一点白，恰似风帆，惟有一点绿，恰似风帆水中的倒影。
- 月光下漫步，思绪又不同于白昼。
- 荒径月光惨淡。墓地野鬼游魂。赤足踏在青石板上。
- 在佛罗伦萨，到处在卖玫瑰花：有些日子，芳香弥漫全城。
- 流水声哗哗不断，平静的水池上游弋着镶白羽边的黑天鹅。
- 到了黄昏时分，远处的沙滩好似燃烧的物质。
- 天已黎明，大海仍未平静，陆地还很遥远。我的神思在起伏摇荡的海面上颠簸。
我第一次观赏到云彩在碧空中消散的情景，不禁十分惊讶，心想云彩不可能在空中消逝，本以为会越积越厚，直到下起雨来。
空中弥漫着光芒，仿佛天空的碧蓝色化为液体，化为霏霏雨丝。空中布满光波和光的涡流，像雨点溅起的水泡闪闪发亮；在这条长长的绿荫路上，光仿佛在流动，流泻的光给枝头挂满金色的泡沫。
你会去那寂无一人的花园吗？
你会跑到海滩洗浴吗？
你会去采摘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吗？
什么也不能思索，精神恍惚，任由大自然之气沁入身心，有时感觉不到躯体的限度，仿佛扩展到很远，还有时觉得躯体十分畅快，仿佛变成多孔的糖块，渐渐融化了。
我曾像先知一样，游荡在荒漠的灰尘里；干燥风化的石头，在我的脚下滚烫（烈日暴晒的缘故）。
繁花压弯了常春藤，紫藤的一串串花朵，竟覆盖了一棵橄榄树。空气甘美，送来一阵阵橘花的芳香，就连纤弱的柑橘树也香气扑鼻。老树皮从桉树高高的枝丫上脱落，已然丧失了保护作用，犹如天气转暖脱掉的厚衣服，又像我那过了冬天就没价值的陈旧道德。
物无不参与大自然，哪一种也不可能脱离。这是包罗万象的自然法则。列车在黑夜中奔驰，到凌晨则披上一身朝露。
整个躯体都记得波涛颠簸之苦，我想道：我要不要将一缕思绪挂到那摇晃的主桅杆上？波浪，难道我只能看见海水在晚风中飞溅吗？我将自己的爱撒播在波浪上，将自己的思想撒播在万顷波涛的荒原上。我的爱跃入前推后涌、前后相似的浪涛中。波浪过眼就认不出来了，而没有定形的大海，总是起伏动荡。你远离人类，你的波涛无声无息，但流动不止，是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的。这一片沉寂也无人听见。
第四篇
- 燃烧我青春的是什么激情。眼见时光流逝，我心里十分恼火。
- 我就干脆出走，漫无目的地游荡，消耗我那一腔热情。
- 每天清晨一上路，我常常体味新生的感觉，体味新生感觉的温馨。
- 什么短暂的悸动都能抓住，多么细微的反应都能捕捉。
- 憎恨厌倦的情绪，深知那是无聊所致。
- 一切游荡的东西都进不去了，待在户外萧瑟的夜风中。
- 外界事物纷至沓来，我敞开所有感官接纳，来者全是客。
- 只有吮吸果汁的瞬间，才会领略美味的快感。
我惶恐地发现时光的狭隘性，发现时间仅有一维，不是我所希望的宽阔跑道，而是一条线，我的各种欲望跑在上面，势必相互践踏。
你们所知道的事物，我全体验了：春天、大地的气息、田野盛开的野花、河面上的晨雾。牧场上的暮霭。我穿过一座座城镇，在哪儿也不想停留。我常想，幸福属于那些在世上无牵无挂的人，他们总是流动，怀着永恒的热忱到处游荡。
无水的沙漠里焦渴难忍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受烈日的暴晒，以便增加我的焦渴。傍晚到了神奇的绿洲，那种清爽之感，又因盼望了一整天而格外不同。
在浩瀚的沙漠中，烈日炎炎，温度极高，空气微微震颤，我仿佛昏昏欲睡，但又感到无意入睡的生命在搏动，在远处虽然抖瑟衰竭，而在我脚下却充满了爱。
我有一种可贵的天赋，就是不大自缚手脚。往昔的回忆对我的影响，仅限于使我的一生有个统一性，就好比那条神秘的线。
我的心灵是开在十字路口的客栈，谁愿意进就进来。我变得特别柔顺，和蔼可亲，我调动起所有感官准备接待，专心致志。
我看见晨曦在一行行麦子之间浮动，鸟雀在山毛榉林中醒来。清晨，我用草上的露水洗脸，再由朝阳晒干夜露打湿的衣服。
我让他大开眼界，饱览原野的绚烂景色，让他明白原野为他敞开怀抱。于是我又传授，让他的灵魂更加喜爱流浪，说到底快活起来，最后甚至脱离我，自己去体验孤独。
爱在黎明前起床，在山顶牧场上召唤太阳，云雀的歌声便是我异想天开的翅膀，朝露便是我晨起的浴缸。
我们畅想，憧憬一切，竭力使抑制欲望也是枉然。我们的每种想法都是一股热情，感知事物，对我们是一种奇异的刺激。我们消耗着绚丽多彩的青春，期待着美好的未来，一点也不觉得通向未来的道路有多么漫长，只管大踏步地向前进，同时咀嚼着树篱上的野花，嘴里充满一股甜美的味道和留有余香的苦涩。
登上小船游荡，我们在情欢中，在节奏恬静的桨声中进入梦乡，归途中有时还睡意蒙眬。
我爱这烟花，尤爱这一种，只见淡黄色的火星儿自如地散开，慢悠悠地降落，再看美妙的繁星，真以为也是这样突然奇幻产生的，而且那些火星儿散落之后，星星还缀满天空，就不免让人惊奇了……继而，渐渐地，又认出每颗星所属的星座，于是心驰神往，久久不已。
我们像海燕，
飞渡了无处觅食的重洋。
我们像蝗虫，
为了果腹就一扫而光。
我们像海藻，
随着阵阵风暴到处漂荡。
我们像雪花，
任凭狂风卷得漫天飞扬。
欲望！我拖着你到处流浪；在田野里我让你凄惶，到了大都市我把你灌醉，把你灌得烂醉，却没有给你解渴；我让你沐浴在月色中，带你漫步，带你乘船在波浪上摇荡，好让你进入水上的梦乡。
第五篇
- 在拂晓前朦胧夜色中启程，实在太遭罪了。
- 因情绪焦躁而彻底未眠，心灵没有得到休息，醒来疲惫不堪，真希望再睡下，尝一尝死亡的滋味。
每天黄昏都令我陶醉，就好像头一回闻到泥土的气息。暮色中，我总喜欢坐在落叶满地的路边斜坡上，聆听耕田的农夫唱歌，观赏疲倦的夕阳要在天边的原野上安眠。
第六篇
- 带着一种先知的口吻在说话。
- 湛蓝的泉水，披荫的泉眼；我们从小舟上俯视，只见碧身小鱼浮游在宛若蓝宝石的沙砾上。
- 水从地下汩汩涌出，仿佛流经悠久的岁月，其势已成江河。
- 人下水沐浴，肌肤就会变得柔软滑润，浴后再抚摸身子，更是妙不可言。
- 有的泉水一入黄昏便升起雾霭，乘着夜色飘浮，到了清晨才慢慢消散。
- 有的泉水细流涓涓，隐没在苔藓和灯芯草丛里。
- 有的泉水，是浣纱女的天地，也是磨坊的动力。
- 满天的星斗、大海的珍珠、海湾上的点点白羽，我尚未一一清数。
- 还有那树叶的絮语、晨曦的笑容、夏日的欢颜。
- 夜间，我见过无数的弘舸起航，一艘艘隐没在黑夜里，复驶向白昼。
- 在漆黑的夜幕笼罩下闪闪发光，宛如一盏象征虔诚之心的白玉琉璃灯，那光亮充盈。
- 绿荫覆盖，水汽氤氲，十分清爽。水涓涓细流，在庭院中央小水池里淙淙作响。
- 谈话是那么装腔作势，真叫人难受，导致难堪的冷场。
- 今晚，一阵凄厉的暴风雨，在我的窗外呜咽，雨水顺着玻璃窗流淌；我力图喜爱这暴风雨，胜过喜欢一切。
- 这潺潺不停的流水声、松涛忽强忽弱的呼啸、蝈蝈儿时断时续的鸣叫，等等。
- 我在城楼上，就听见街头喧声鼎沸。天将黎明！欢腾的人民已迎着旭日前进。
永不枯竭的源泉啊！水流喷涌。泉眼之下水源多么丰足；荫蔽的蓄水层、露天的水潭。坚硬的岩石会因为崩裂，光秃的山坡将草木葱茏，不毛之地将生机勃勃，荒漠将变成花的海洋。
宛如晨曦中的朝阳，
宛如夜雾中的月亮，
我们在你的清波里，
将洗浴疲惫的肢体。
源泉有奇特的美，从地下滤出的水，像穿过水晶一般明净，饮之如琼浆玉液入腹。泉水清淡得像空气，近乎无存，只因其无比清冽，才感到其存在，恰似深藏不露的美德。
我解除干渴的圆舞曲
满斟的杯子，
甚于接吻的诱惑，
吸引着我的嘴唇，
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还用客栈的粗杯，
饮过甜腻腻的糖水，
那是顶着烈日走了一天，
薄暮时分投进客栈。
池中水有时凉冰冰，
令我尤觉夜色的清芬。
几乎趴在溪边畅饮，
真想跳进去洗个痛快，
赤裸的双臂插进流水，
直到在溪底荡漾的白卵石……
但觉凉意由双臂流遍周身。
牧人用双手掬水解渴，
我劝他们用麦管汲饮。
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刻，
有时我顶着烈日步行，
存心产生强烈的干渴，
再将干渴消弭于无形。
我见过暝色中的海湾：黎明还隐匿在如林的帆樯后面。晨曦中，小舟悄然无声地从大船之间划出，舟上的人低头弯腰，好从绷直的缆绳下通过。
小径上的卵石，没有珍珠那么明亮，也没有泉水那么晶莹，却熠熠闪光。在我走过的林荫小径上，卵石静静地接收阳光。
醒来，遍身流汗，心跳急速，连连打寒战，头轻飘飘的，百体通泰：肌肤的毛孔张开，似乎每一事物都能畅快地侵入。太阳西沉，草地一片金黄。暮晚时分方始睁开眼睛。啊！向晚的思绪如水流动！入夜时鲜花舒展。
我曾睡在草垛上，也曾睡在麦田的垄沟里、沐浴阳光的草地上，夜晚还睡在饲草棚；我曾把吊床挂在树枝上，也曾在波浪的摇晃中成眠，睡在甲板上或者船舱狭窄的卧铺上，对着木讷的独眼似的舷窗。
在意大利，夏天的夜晚，咖啡馆露天座一直摆到广场上，供应美味的柠檬冰淇淋。咖啡馆！有的挂满画幅和镜子，显得富丽堂皇，出入的全是衣着考究的雅客。在另外一些小咖啡馆里，舞女唱着滑稽下流的小调，边跳边把短裙撩起。
诗人哈菲兹颂扬过的咖啡馆。哈菲兹，陶醉在爱情和司酒官的酒中，静坐在露台上，几枝玫瑰伸到他身边；哈菲兹，挨着酣睡的司酒官，彻夜作诗，等待天明。
我看到新的一代人上升，旧的一代人衰落。我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代人上升，那么欢欣鼓舞，走向新生活。
第七篇
- 黄沙茫茫埋了胡杨。
- 灿烂辉煌的大海，好像装饰了无数羽翎。波浪汩汩，催动航船。
- 啊！冷汗淋漓，魂不附体！枕头上的脑袋好像要裂开……
- 今天夜晚月圆，光华皎洁，清辉洒在甲板上.
- 我用一根麦管吮吸冰镇柠檬水……
- 我拖着无比疲倦的思想，以及因相思而弄得精疲力竭的身体来此休息。
- 我狂热而胡乱追逐正在流逝的东西。
- 观赏夕阳西下、晚霞染红白色阳台的景象。
高原，丘峦到此休憩；
西方，白昼到此消逝；
海滩，浪涛前来冲击；
深夜，我们的爱前来酣睡……
思想、光线、忧愁的鸟儿
要避开白昼来此歇息；
荆棘丛中阴影悄然……
牧场上静静流水，
清泉边水草芊芊。
……继而，远航归来。
海岸平静，港口泊船。
我们会看见候鸟和抛锚的小船，
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安眠；
夜幕降临，给我们敞开
它那宁静而友好的大港湾。
——现在是万物入梦的时辰。
冬天你黯淡凋残，到春天又争奇斗艳。这是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天空倦慵、温和而忧伤。树木繁花正盛，芳香飘溢在修长的小径上。
待到黄昏，万籁俱寂，
我便前往那里，
清风软软抚弄，
邀我们入梦。
夜幕降落在冷泉上，
晨曦要在冰冷的水中泛起，
发白而抖瑟。纯洁的泉水。
往日我惊愕地望着霞光和万物，
总觉得晨曦有一股香味。
今日天色阴沉，金合欢花香气浓郁。空气温馨而湿润。大片厚实的雨滴飘浮着，好像在空中形成……雨滴在树叶上滞留，逐渐加重，最后骤然落下来。
沉默无言，静静地聆听雨声，让这匆匆来去的夏日骤雨落到身上，打湿衣衫，洗浴身体。——空气湿重，树叶繁茂，令人流连忘返。
这工夫，每个人都脱下皮鞋或凉鞋，赤脚踏着浸透雨水的泥土。柔欢的泥土给人以快感。
难道它们一点也不知道，黑夜一过去，又会诞生新的黎明吗？难道它们害怕长眠不醒吗？难道它们想一夜之间尽欢而终吗？就好像一睡下去，便永远坠入漫漫的长夜里。
它们小小的蹄子急促地踏着地面，沙沙声宛如骤雨。大漠夕阳西下，羊蹄踏处尘土飞扬。
绿洲！犹如岛屿浮在沙漠上。远处的棕榈树碧绿，标明那里有水源，树根可以畅饮。
园林啊！有的青翠欲滴，给人以洗浴之感；有的宛似树木单一的果园，杏子成熟了；另一些园中鲜花盛开，蜜蜂嘤嘤，花香四溢，浓烈得令人欲饮，像醇醪那样令人沉醉。
啊！多少次黎明即起，面向霞光万道、比光轮还明灿的东方——多少次走到绿洲的边缘，那里的最后几棵棕榈树枯萎了，生命再也战胜不了沙漠。
不毛之地，冷酷无情之地，热烈赤诚之地，先知神往之地——啊！苦难的沙漠，辉煌的沙漠，我曾狂热地爱过你。
在那时时出现海市蜃楼的北非盐湖上，我望见犹如水面一样的白茫茫盐层。……我知道，湖面上映照着碧空，盐湖湛蓝得好似大海。……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簇簇灯芯草，稍远处还会矗立着逐渐崩坍的页岩峭壁？为什么会有漂浮的船只和远处宫殿的幻象？——所有这些变了形的景物，悬浮在这片虚幻的深水之上。
我曾见天边狂风怒吼，飞沙走石，令绿洲气喘吁吁，像一只遭受暴风雨袭击而惊慌失措的航船。绿洲被狂风掀翻。而在小村庄的街道上，瘦骨嶙峋的男人赤身裸体，蜷缩身子，忍受着炙热焦渴的折磨。
我曾见荒凉的旅途上，骆驼的白骨蔽野。那些骆驼因过度疲顿，再难赶路，被商旅遗弃了，随即尸体腐烂，缀满苍蝇，散发出恶臭。
黏土地表的荒漠，只要有涓滴之水，万物就会充满生机。只要下一场雨，万物就会葱绿。这里土地虽然过于干旱，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但是青草似乎比别处更嫩更香。由于害怕还未结实就被烈日晒枯，青草都急急忙忙地开花授粉播香，它们的爱情是急促短暂的。太阳出来了，大地龟裂，风化，水从各个裂缝里逃逝。大地坼裂得面目全非，大雨滂沱，激流涌进沟里，冲刷着大地，但是大地无力挽留住水，依然干涸而绝望。
黄沙漫漫的沙漠——生命灭绝，惟有风和热的搏动，阴天下雨，沙漠犹如天鹅绒一般柔软，夕照中，则像燃烧的火焰，而到清晨，又似化为灰烬。
第八篇
- 我感觉自己生活在一种不断更新的瞬间。所谓静心默思，对我是一种不可想象的束缚。
- 心系四方，无处不家，总受欲望的驱使走向新的境地。
- 这种漂泊无踪的生活，难道你还没有厌倦吗？
- 全人类都像病人似的躁动，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以求减轻痛苦。
我的精神，你在传奇般旅途中，曾经极度亢奋。
我的心啊！我曾经让你鲸吞牛饮。
我的肉体，我也曾使你饱尝情爱。
江河流水那永不枯竭的清凉，涧溪永不停歇的流泻，你们已不是当初盛来给我洗手的那点水。
一条狗对着月亮凄然地嚎叫。
一只猫像婴儿一样啼号。
哦！我暗自思量，全人类都在安睡和享乐这两种渴望之间疲惫不堪。——在极度紧张和高度亢奋之间，肉体颓然瘫软，只想入睡——啊！睡眠！——啊！但愿新的欲念不要突然萌生，又唤醒我去追求生活！
颂歌
躁动的活力是它们疾速运行的动因，而光芒则是其结果。一种内在的意志推动并指引它们运行，一种美好的热情使它们燃烧并耗损。惟其如此，它们才璀璨绚丽。
每颗星都有既定的轨道，并且循规蹈矩，如若改道易辙，势必干扰其他星辰的运行，只因每颗星无不相互依存。
尾声
凡是你感到自身独具、别处皆无的东西，才值得你眷恋。啊！既要急切又要耐心地塑造你自己，把自己塑造成为无法替代的人。
新食粮
- 柔和的光线漫流，蜜一般将我浸透。
- 谁能把我的思想从逻辑的沉重锁链中解脱出来？
- 有时我冲一些人微笑，心里却觉得他们了无趣味，而且还佯装觉得一些蠢话十分风趣。
- 已经公认的各种概念、原则，我的思想没有亲自辨识之前概不接受。
- 我信不过那些夸夸其谈的人、那些正统派、伪君子，一碰到他们就先戳穿其高谈阔论。
- 你期待的这种人，向你自身索取吧。
- 每人身上都蕴藏着极大的可能性。
- 我们大部分痛苦绝不是命中注定的、不可避免的，完全是我们自找的。
- 你只需要自身汁液的冲腾和阳光的召唤，就能挺直地生长。
就像大地制造出这种亢奋的氛围，元素虽还处于抑制状态，但是已经具有生命，要摆脱原初的桎梏……只见错综复杂的法则产生了种种绚丽的现象：四时交替；潮涨潮落；水汽蒸发，又化雨返回大地；日复一日，平静地转换；季风来而复去；活跃起来的万物，都由和谐的节奏维系着平衡。一切都在酝酿着快乐。这不很快就要具有生命，在绿叶中放肆地悸动，很快就要有个名称，分门别类，成为鲜花的芳香、水果的美味、鸟儿的意识和鸣声。因此，生命的复苏，发出信息，复又消逝，恰似水的循环：水在阳光下蒸发，重又凝聚为雨水。
野鸽在树枝间欢跳——枝丫在风中摇曳——风吹斜了白色小船——在透过枝叶可见的波光粼粼的海上——那海涛卷起雪白的浪尘。
我的生活也过分谨小慎微了。必须无法无天，才能摒弃新的法律。解脱啊！自由啊！我的欲望能抵达哪里，我都必定前往。
我的思想哟，什么海风或山风，才能带着你飞跃？青鸟儿，浑身悸动，拍打着翅膀，待在峭壁的边缘，不管现时把你送到多远，你还是要向前，你已经全神贯注，朝前冲去，逃匿于未来中。
我们的文学，尤其浪漫主义文学，总是赞扬、培育并传播伤感情调，但又不是那种积极而果断的、催人奋进并建功立业的伤感，而是一种松懈的心态，称之为忧郁，也就是让诗人的额头大大地苍白，目光充满惆怅的神色。这包含着时髦和风雅。快乐则显得粗俗，显得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笑脸往往呈现一副怪态。可是，忧伤却显得雅人深致，因而显得老成持重。
人类把希望之乡，把这片天赐的乐土糟蹋成如此模样……实在叫众神羞赧。就连摔坏自己玩具的孩子，践踏天天吃草的牧场、搅浑天天要饮的泉流的牲口，以及弄脏自己窝的鸟儿，也都没有如此愚蠢。
我心头痛悔的是“毫无作为”，是我在整个青年时代，本来能够做并应该做的事情，却被你的道德观制止了。
我懊悔自己的青春时代郁郁寡欢，懊悔当初看重虚构的而轻视现实的东西，懊悔自己背离了生活。
“多少事情，我们本来应当做却没有做！由于种种顾忌，由于延误时机，由于懒惰，总是这么想：‘嗳！反正有的是时间。’由于没有抓住一去不返的每一天，没有抓住再难寻觅的每一瞬间。由于总往后推，迟迟不作决定，不努力，不拥抱……”
有些人成为我个人的仇敌，诸如：诲淫诲盗者、大煞风景者、令人意志衰退者、落伍者、迟钝缓慢者、玩世不恭者。我痛恨一切降低人的价值的东西，痛恨一切减退人的智慧、信念和锐气的东西。因为，我不能接受明智总伴随着迟缓和狐疑。也正因为如此，我认为儿童往往比老人更明智。
他们的明智就是尽量少生活，防范一切，务求平安无事。他们给人的忠告，总有一种墨守成规、停滞不前的味道。
我要弄清楚，在你的德行里隐藏着何等自命不凡，在你的爱国主义中隐藏着何等私利，在你的爱情中隐藏着何等肉欲和私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