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的街头时不时能看到卖「公安锅盔」的摊子,基本上就是一个人、一个圆柱形的烤炉、一张揉面做锅盔的案板就能开张叫卖。摊子上摆着几罐调料,前面挂个红底白字的牌子,各种口味明码标价,大体上就是甜味、怪味(甜咸味加上点辣)、鲜肉、梅菜、芝麻等等。
锅盔一般都是现做现卖,选好了要什么口味,自己给钱找零。师傅拿起小拳头大已经备好的面团,包进馅料,擀薄之后,迅速贴到烤桶的内侧,没过一会儿功夫就熟了,再刷上一层辣椒酱后,对折装进半开口的纸袋子里,就递到了你的手上。锅盔薄,所以要吃热乎的,时间长了就湿软了。因而,边走边吃是我吃锅盔最大的乐趣,双手托着大大的纸袋子,混合着抹油烤制的焦香味,还有牙齿碾碎时的畅快触感,耳边铿锵有力的「咔擦咔擦」伴奏……不知道是因为美妙五感的交融,还是高热量主食的血糖迅速升高反应,整个人被巨大的幸福感满满地充溢着,总觉得又重获了能量。
貌似全国各地都有卖锅盔的,不过成都的锅盔更像是小而软的酥油饼,而湖北公安的锅盔是大而脆的薄饼,反正就是面、菜肉、调料无数种变形中的一个。不过很奇怪,再厉害的人,尝遍百口,历经千帆,还是会败给最原始的欲望和味觉。
一天傍晚,陪着来武汉玩的朋友去户部巷吃小吃,当时的感觉是,跟全国各地旅游景点式的小吃街一样,这里已经被「烤鸡翅」、「烤鱿鱼」、「炸臭豆腐」、「芒果冰沙」甚至「四川冷串串」占领。本地的特色小吃热干面、豆皮也混着这股人声鼎沸,满足着一种异国情调式的好奇,却只为在这场「味重油厚」、「招揽能力」和「出锅速度」的比拼中异军突起。
当时的这一切都让我备感挫败,既觉得亏待了人家,又觉得委屈了自己,然后我们就闲逛着去长江边散步,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偶然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LED招牌,亮着简练的「公安锅盔」几个字。招牌不闪,在夜色中也不刺眼夺目,要不是我卯足了劲想扳回一城,想必不会在意这个蜷居在一个昏暗角落的小半旯铺子。总觉得没有人不喜欢锅盔的口感,就让朋友尝尝,毕竟,「来都来了」不是?我肚子饱了,对这也不稀奇,就没再吃了,不过他们倒是一路称赞,心满意足。我很开心,觉得自己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当时虽是盛夏,我心里却涌出了某种凉丝丝、暖洋洋和甜蜜蜜,这大概就是所谓假老饕的虚荣感吧。
后来朋友回了北京,再跟我提起当时在武汉的经历时,除了说太热,就是觉得看似不起眼的锅盔好吃。然后,我就也动了念,惦记着哪天也去试试……
……
真的是太好吃了,以前吃过的锅盔皆是过眼烟云,再不值得一提。我总是不太喜欢吃锅盔边缘厚厚的面团,只挑里面薄而脆的部分,但这家却把面擀到了一致地薄韧而均匀,贴炉子上烤的时候,师傅还时不时往上刷油,出锅之后依喜好刷上一点辣椒酱,撒上厚厚的自制雪里蕻腌菜。我没有吃咸菜的习惯,总觉得无非就是酸酸咸咸,既不鲜灵,也不柔嫩。而这腌菜只是微咸,主要还是鲜而爽脆,搭配着比别家略油的面体,味道和口感上都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再加上体量大方的肉馅,每一口都是一次新的体验。
一口咬下去,我就迈不开腿了,直直地站在路边,认真地吃完了最后一口和遗落在纸袋子里的残片,才捧着肚子离开。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呢?我看着身边的家人,握着手上热腾腾的锅盔,第一次有了置身于这个陌生城市的实感。以后,想起这里,我便拥有了第一回忆,第一个大抵会永远记住的陌生人。
原来,我要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了啊。
我在北京做了十年的过客,最后一年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什么时候能走,但内心却似乎一直暗想着「某个不远的时点大概就会离开」,于是开始大幅度地清理物件,扔掉了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暗念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将自己的生活所需尽量降到最低,也拒绝去往任何步行不可达的地方。甚至于,每一次「没有必要的」增加物件式的取悦自己,都被我视为罪恶和压力。
最近,家人常常开着轻便的「小牛」,带我去周边各个地方闲逛走吃,偶尔逼不得已要过江,就索性查查路线在附近散步游荡,权当一日的出游。他还总是给我洗脑,书买了慢慢看,衣服买了慢慢穿,没用的东西摆着看也喜欢,循循善诱地让我抛掉「断舍离」的执念。也有可能是受最近铺天盖地的购物潮裹挟,我超负荷地收了好多快递,添了好多厨具,屯了好多书籍,最近还迷上了去孔网搜罗可爱的文库本。
大学的时候看吉本芭娜娜的小说,少女搬到新的房子里,添置了新的物品,才意识到,原来所谓的生活,即是拥有和使用物件。也或许,开始留存、添置并非眼前急需之物,亦是积攒下了日后的诸多光阴和微小喜悦吧。
大人们常说「心安之处即是家」,现在愈发觉得重要的并不在于哪里让你心安,而是你要把心安在何处。而什么是笃定和沉实的生活呢?是一次次想要出门去找寻可作回忆的小小过往,以及许许多多个闪闪发亮的「来日方长」。
「公安锅盔」地址:武汉武昌区彭刘杨路和解放路交叉口,邮局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