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四记

(2013.6.24-7.1)

转眼间,到这里快7个月了。大丰,这个靠海的僻静处,已经成了我人生中跨越时间长度第五的居住地了。天地自然并未因人的浮沉起落而有所改变,一样的日出日落在周而复始、亘古不变地运行。方圆虽窄,天地却宽,7个月来,这里的风、云、鸟、猫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或许多年以后回忆起这段日子都不会忘记呢。

这里空气清新,因此能见度极佳。春、夏里的天就是那么高远,再不像原先居住的城市中那种几乎永远发灰模糊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天,那种蓝,任何电脑桌面也模拟不出,均匀、平坦、遥远、清晰。目光所至,无边无际,仿佛自己可以溶入其中。有时天空有洁白的云,真的是像轻舞的羽絮,像蓬松的棉团,像吹散的轻烟。虽然感觉这些比喻俗得有些二,但这确实就是我亲眼所见的美景。有时,沿着一道笔直的线,一边是开阔的蓝天,另一边却是层云重叠,那些云像羊群,像绵延的雪山,像辽阔大海中翻滚的波涛。只可惜没有相机拍下为证,即使有,恐怕也难以拍下那最美的细节。

如此丰富的层次和清晰的天空自然还是要归功于这里空气好,尘埃少,能见度高。地上的人看云的感觉是如此清澈透亮,阳光直射下来的威力也就不可阻挡了。哪怕只是一次2小时的队列训练,已足以在裸露的脸胳膊上镀上一层黝黑,嘿嘿。有时太阳躲进了云后,这时你会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云彩”这个词。特别是夕阳西下时,西边天空的那一片桔红,或者当空局部云朵的高亮,都让人有一种想驾上飞机去翱翔的冲动,就像《走出非洲》中的那一幕,攀上云端去看看在云的另一面又是怎样的壮丽。

仰望蓝蓝的天,流动的云,还有那金色的光,随着时间变幻无穷,真是相看永不厌啊。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记忆中那悠闲,盼望长大的时光。

这里是丹顶鹤的故乡。虽然我没有见到丹顶鹤,但天空中的各色飞鸟却是络绎不绝,从未停下过它们轻盈的翅膀。

所见燕子最多,飞行时的姿态也最易辨认,像一只小小的风筝。燕子喜欢在风雨欲来前飞,常常是一群,或疾速爬升,或凌厉俯冲,或展翅像箭一样滑翔。速度极快,且十分灵巧,翅膀忽地一扇就改变了方向,甚至一下子实现空中华丽转身;使劲挥舞着双翅便能在屋檐下逗留停顿。燕子们勇敢挑战着各种高难度动作,也享受着属于它们的美好自然。

在这里还有幸目睹了“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画意境。白鹭体型大,挥翅轻缓舒展,飞行悠然自得。阳光照在它们身上,闪着耀眼的白光,美丽极了。与喜欢盘旋往复的燕子们不同,它们有时是排成一队,悄无声息地从很高的天空飞过,有时是一、二只从远处缓缓地飞上了天空,都是飞去不回头的那种。所以见到白鹭的机会比燕子少多了。

这里周边清静,地广人稀,树木成行,自然是鸟的天堂。喜鹊、乌鸦、布谷鸟、小麻雀,还有许多我认不出的鸟飞过,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但我们同在这片天地,和谐共存。

以前,风给我的印象也是美的,因为难得有寒风吹到我,更多的是秋月春风。最记得张国荣在一首歌中唱的那句“风里笑着风里唱,感激天意遇着你”,以及“非诚勿扰”节目中的一个描述:“风一样的男子”。可是在这里领略到的风却没有那么浪漫。

大丰靠海,七个月来,刮风是常态,无风的日子寥寥无几。我猜想此地最初也许叫“大风”才对,后来勤劳的人越聚越多,盼望丰收,才改称“大丰”的吧。在室外吸烟,各种大小的风,辨不清方向,风大时,至少有一半烟是被风吹走了。春天里,绿化组的同仁们哪怕只出工一天,即使未见明显阳光,也会显著变成黑皮,都说是海风吹的,不知真假。

来到这里时,正是冬天,雪下了多次。三餐前在操场列队时,凛冽的风吹得我们都缩起了脑袋,让人联想到南极的企鹅。千万只公企鹅紧挨站立在一起,抵御来自极地的严寒,同时孵化着它们的下一代,直到来年春天母企鹅的归来。这是何等相似啊,每一位同仁的身后都有一位女性,或是母亲,或是妻子,甚至是女儿,在翘首盼望着我们早日归家。而我们蜷缩在这里,正接受着来自自然的惩罚,也是人间的惩罚。

事发前的几个月喜欢上韩磊唱的一首歌《花开在眼前》:“花开在眼前,已经开了很多遍,每次我总是泪流满面,像个不解风情的少年;花开在眼前,我们一起走过了从前,每次我总是写下诗篇,让大风唱出莫名的思念”。后来知道这是吴晓波为纪录片《激荡三十年》写的片尾曲。大风吹起,鸟儿飞过,我都会特别思念家乡的亲人。离家虽不是很远,隔绝的感觉却如同隔世;时间虽不是很久,日日夜夜的牵挂,已足以刻骨铭心。就让大风吹走我内心无边无际的悔愧,让大风带走我每日每夜的思念。让大风带给我远方爱人的消息,让风儿轻抚她的脸庞,宛如我在她的身旁,她会因一阵轻风而驻足,思念起远方风的源头吗?

漫长的时光中,很多小动物成了人们的朋友。《肖申克的救赎》中就有老犯人在食堂喂鸟及后来放飞的一幕。而在这里,离我们最近的动物是猫。和外面的住宅小区一样,这里也有“流浪”的猫,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如何进来的,但进来后似乎就再也出不去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方天地,陪伴着我们。

刚来的时候,常看到一只母猫。母猫的脑袋很小,长着狐狸一样的眼睛和脸,经常在舍外门前的垃圾桶中翻食,远远地看见它,觉得很邋遢,很脏。后来发现它肚子很大,原来是怀孕了,心中生起一缕同情,感慨它的生存不易。

再后来,小猫出生了,我也有了更多的机会观察这对母子。母猫是棕黄色,小猫咪是黑白相杂色。母猫有时蜷在窗前灌木后的小草坪上,有时在窗下期盼、等待我们喂食。小猫咪就远远地躲在灌木丛中,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们。小猫会像个孩子一样地钻进母猫怀里喝奶。听老同仁讲,这只母猫去年产了两只猫仔,长大后都走了,今年本来也产了两只,但不久就死了一只,母猫难过了一阵,便越发溺爱活着的这只了,以至原本该正常断奶了,却还在给它喂奶。

母子俩经常蜷在一起,用舌头舔着各自的毛皮,互相梳理。母猫还会帮小猫咪舔干身体,就像我们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小孩。这时我看母猫,比先前的印象干净了许多。走路时,小猫咪也是三、五步一跟地紧随着猫妈妈。难得有一次,看到小猫单独在灌木边,母猫不知哪去了,小猫用力啃咬着一个小树桩,又用爪子左扑右扑,像孩子一样地探索着这个神奇的世界,也锻炼着自己的捕食技能。

偶尔公猫也会出现,这时就看到了猫的一家三口。公猫体型比母猫大了不少,尾巴是黑白相间的。母猫和公猫会互相亲吻,蹭脖子,碰尾巴,相见甚欢。但小猫和公猫却不是很亲密,甚至有几分畏惧。仍是听老同仁说,小猫长大了就会被公猫赶走,公猫会用它有力的爪子把小猫打得眼冒金星而逃窜......所以更多的时候,都只看到母猫带着小猫在灌木丛中及周边活动,公猫却难得见踪影。不禁想起关于生物进化的文章,原来自然界就是这样子的啊。

看到母猫和小猫温馨、悠闲的时光,既为它们高兴,心中又有一丝悲悯。想到自己深陷囹圄,远方的家人虽在外自由,却和我一样地被剥夺了人间的、也是自然的最温馨的交流和最无间的亲昵。世间的苦,缺衣少食都不算什么,何况人类生产力的发展已经把衣食住行都提升到了作为一种享乐的层次。然而不管什么年代,人的情感之苦却从来没有因为物质条件的提升而减少半分,相反,会痛得更深(物质的丰富会促进精神的追求,而非指那些用丰富物质来填补精神空虚的人)。能安慰这种痛苦的,并不是物质的丰富,相反,是物质的匮乏。或许只有清贫的谋生,才能冲淡这种心灵的痛苦吧;或许只有突然的隔绝,才能彻悟人世间的珍贵吧。就像这每日为食奔波,因仔生爱的猫。我的悲悯,是因为我自己啊,也是因了每个深爱我的人。

(原文至此止)

一转眼,离开那里已经三年半了。这一转眼,经历的事,发生的变化,却一点也不比那时少。那时禁锢的身体有着一颗自由的心,而今自由的身体却有着一颗禁锢的心。(201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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